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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记免费阅读燮国往事(8)

  其实燮王原是不同意清瑶回去的,但禁不住峻哲苦苦哀求,再加上这也并非是件无可挽回的事,最终松了口。

  稍微关注点政事的人就会发现,那是段暗流涌动的时光。全国军队都被秘密调往两仪山附近,仅留下帝京不多的亲军。边境空虚,让人不得不捏把汗。即使对重臣忠将,燮王也没有透露他将执行的惊天动地的计划。

  而玉麒殿更是诡异非常。承珩手下的亲军熙河卫队频繁进出,似有重要军情商议。练兵场上也突然加紧操练,日夜不息。更神秘且惊悚的是,夜间会有很多非燮宫的人出入玉麒殿。那些人全都身手非凡,只几道黑影闪过,就消失在此起彼伏的宫墙外。

  一种微妙的对峙气氛如瘟疫来临前的甜腥味漫延于燮宫大小角落。承珩闭门不出,燮王的脸日渐严峻。但这种对峙毫无道理。在清瑶身怀六甲时,燮王已提前立下遗召,对几个皇子均做了安排,储君承珩继任大统。他对承珩的欣赏已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在承珩不能陪于清瑶身侧时,亲自关照太医,仔细照顾清瑶。甚至在几个德高望重的妃子的陪同下去看望过清瑶,他慈爱地说:“清瑶,身体要紧,不要劳神苦思。等承珩忙完这一段,会有很多机会陪你。皇家后嗣的希望在你身上,请务必保重。”

  父子俩的关系仿佛是从婴儿出世前后开始改变的。很多事情都从那段时间开始改变。楚郁鞅消失,承珩重新陷入不人不鬼的疯狂境地,燮国莫名调兵,燮宫中剑拔弩张。那真是个奇怪的分界线。

  清瑶离开后没几天,燮宫就出事了。那个日子很好记,因为正好是冬至。清晨养心殿一声清脆的器皿破碎声伴随压抑的怒吼,将尚有倦意的宫人惊得七魂出窍,无论殿里殿外,立刻齐齐跪成一片。

  燮王看着试药的宫人抽搐倒地,又惊又怒,却也露出了然的冷笑:“不肖子,你也急糊涂了吗?什么时候学会打草惊蛇了?”

  燮王和皇四子宁王崇煜的亲军向玉麒殿包围时,燮宫四大关口外已布满熙河卫队的人。仔细看,其实不止熙河卫队,有很多陌生面孔。承珩暗地栽培民间势力,早有不轨之心。黑压压的军队将樊宫围得水泄不通,变成海啸前晃荡无定的孤舟,顷刻就能樯倾楫摧。燮王情急下召回两仪山边离帝京最近的,骆漠关口的北琰军精锐。

  战争爆发时,燮王和宁王亲军中少数睿智的将领不禁疑惑,真正参战的敌军,似乎比一开始展现出来的薄弱一些。但这不影响这场恶战的激烈程度。承珩充分展现了作为一个顶级统帅的非凡智慧,让人怀疑他从前那些不怎么光彩的战场经历是有意为之。他手下的熙河卫队是三支亲军中人数最少的一支,仅另两支各自的三分之一不到。他培养的民间势力虽个个身手矫健,以一挡十,但毕竟人数有限,且诸怀阁参与进来,牵制了那部分人。但他运筹帷幄,四两拨千钧,一度处于主导地位,让对手产生濒死的恐惧,以至于再没人意识到那少数睿智将领发现的问题,连那些将领本身也在血战中忘了那个问题。

  三天以后北琰军精锐赶来时,燮宫已是哀鸿遍野,形同鬼域,像重现了一次小规模的锦台之役。敌对双方都已处于崩溃前的疯狂状态,似一群从地狱底层放出的丧心病狂的狱卒。承珩以寥寥无几的兵力又与北琰军纠缠一天一夜,终于兵尽身败而被俘。

  事情平息之后回头看,承珩其实是在以卵击石。即使他有卓越的才华和丰富的战场经验,用兵入神,登峰造极,但燮王早就因忌惮而将他的兵权削得所剩无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依然是在以卵击石。

  承珩在天尚未亮时被带到太紫殿。两列手持火把的北琰军队伍长长蜿蜒在台阶两侧,黑衣红焰从夜空俯视,像炽热发光的海炭在漆黑海水中尽情燃烧。红绿交替的烟岚让承珩觉得似曾相识,并很快得到他的确认。多年来他首次得以毫不避讳地回忆锦台一役的具体情景,不带畏惧,不带绝望。他花了巨大代价让心结得解,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从两年半以前缠绕在他身上的种种怪异情绪,或不羁或狂躁或呆板或痛苦,这时尽数消失,他血污斑斑的脸上透出暴雨过后朗空万里的平静与清爽。他平静地走向燮王,平静地伏拜在地,就像经历再寻常不过的早朝。

  与承珩的满足相比,燮王却在几天内迅速憔悴下去,他极力挺起的身躯掩盖不住疲乏与萎顿,开口时声音竟如耄耋之年的老人:“承珩,我说过,我拥有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为何执迷不悟?”

  他明明在质问,语调里却透出哀其不幸的悲悯,就像天下每一个面对闯了大祸而束手无策的孩子的父母。

  承珩仰头对他一笑,那笑在烟熏火燎中,如襁褓中的婴儿透过郁然烛光对母亲一笑,洁净无辜。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父王,你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燮王身形有不易察觉的微晃,随后悲悯消失。他们终要做个了断:“承珩,你就因为这个恨我?”

  承珩没有抓住这微妙的时刻吐一口苦水,用委屈换得一线生机。他摇摇头,说不出的阒然,像参透生死的佛家长老:“这都不重要了,父王。”

  燮王荒芜的眼里重燃起一抹亮色:“承珩,我给你一次机会。我知道你有能力修补好被毁坏的事物。你将功补过,我可以饶恕你们一家三口。我给你足够的时间。”

  承珩再度摇头,却不说话,目光中似有嘲讽。

  燮王终于悟出点什么,霍然变色,厉声问:“东西呢?别告诉我,已不在你手中。”

  承珩终于点头:“是,不在我手中,丢了。”

  燮王直起身,不再看承珩,开始盯着远处黑黝黝的天幕。天光未亮,厚重云层像团团翻滚叫嚣的凶猛异兽,空气中弥漫一层贬人肌骨的摧败肃杀之意。火光被风吹动着一波波从他晦暗的脸上抹过,他整个人都跟着晃动起来,似冥府判官般充满阴冥兢寒的威严。

  “易连城!”他果断唤起一个名字。

  跪地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黑衣男子,顶多十七八岁,沉着道:“属下在。”

  燮王仍盯着远处,丝毫不看眼前情景:“问到他开口为止。”

  易连城低头简短回应:“属下遵命!”

  承珩突然笑起来,这次不再是委婉的笑,而是遇到极好笑事物后经过压抑的低笑。他笑得面目扭曲,浑身发抖,眼泪都开始往外冒,弓身快伏到地上。这笑声在人们头顶盘旋,似一丛丛蝗虫通过耳窍直入髓腔,啃噬得他们几欲发狂。

  承珩再次疯了,要不他发出这种莫名的笑声做什么。他用这股笑声干净利落地断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任谁都看得出,燮王脸上是受辱后铺天盖地的仇恨。四周那些在战场上不顾生死的勇者这时都噤若寒蝉,他们拿火把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快点了结,快点了结……

  燮王对易连城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不必留他性命,但让他开口,我知道你们诸怀阁有的是办法!”

  承珩被他疯狂而玄妙的笑声所害,在诸怀阁的鬼狱“忘川”中受足三天酷刑而亡。奇怪的是,受刑时他的疯狂又消失,复变得平和温润。随着酷刑加剧,身体破碎,他面色反而越来越释然。之前被各种怪异情绪掩盖的高贵,这时如涅磐凤凰般飞旋在他苍白眉宇间。到他死时,看上去像不小心坠落人间的天神,让那群施刑的人充满敬畏。他成了他们中一些人心头永久的刺,时时提示他们的微不足道。在死前一瞬,他始终舒展的眉心却又皱了一下,留给人世间一个永久的问号。

  清瑶和那婴儿按照燮国的律法,将被流放到遥远荒芜的西北一带。燮国军队此时全部拥在两仪山附近,已赶回漠西的齐鲁军也是严阵以待。翼国王室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将清瑶和婴儿交了出去。清瑶从小被送往燮国,除了疼爱她的长兄始终对她念念不忘,或者她逝去的母亲也在九泉下为她抹泪,对其余人来说,包括她的生父翼国国君,她都没那么重要。这对可怜的母女没有其它出路。

  峻哲从清瑶回翼国,一直到她被带走,都守在她身边。得知清瑶将要面对的处置,他日夜兼程赶回燮宫,在燮王御书房外跪了三天,后被燮王关进居处思过,半年后才放出来。

  清瑶本来想自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命途多舛的婴儿。所以在流放途中,当遭遇诸怀阁剿杀,楚郁鞅及时赶到,从她手里接过婴儿,她确认婴儿已有依托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用遗落在地的一把剑刺穿了自己胸膛。

  其实以楚郁鞅的谨慎,在他接过婴儿时,就已料到清瑶有此意,因此他全身都处于十足的戒备状态。在那种状态下,即使是绝世高手呼吸吐纳上的一点变化,也逃不过他敏锐的捕捉。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在他无懈可击的设防中,被他眼睁睁看着一剑刺死了自己。这件不可思议的事,睿智无匹的楚郁鞅终其一生也没琢磨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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