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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记免费阅读燮国往事(3)

  其实促使燮王退兵的,还有一个重要却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锦台一役的统领承珩。

  没人知道锦台具体经历了什么,为何突然出现大规模震裂。屠城细节随着锦台人连同执刀的蛮族铁骑一道被埋葬地底。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承珩也劫数难逃,但他奇迹般从滚滚浓烟里冲了出来,作为锦台之难的唯一幸存者—至少在当时看来是唯一。

  但他的做法让手下很多亲兵失去对他的信任和尊重。他们虽横扫八方,威震四海,在战场以外却并不残暴。他们不随意伤及无辜或屠杀战俘。那些北方边境的降部大多得到他们善待。他们首次对这少年阴翳暴戾的内心产生疑惑,无法坦然认同以这样喜怒无常的人作为未来统治者,他们甚至感到不屑和不齿。

  所以当承珩痴呆的消息隐隐从深宫传来,他们中大部分将被收编至燮王亲兵时,他们并不痛心。

  承珩是燮宫的一个连环迷局,锦台之役后长达半年的痴呆仅是个开始。

  据照顾他的宫人讲,他在那半年里未说过一句话。他听话得像个木偶娃娃,一举一动都遵照宫人的示意。他双眸仍是亮如星辰,但他看人,看书,看花草树木,看落日云霞,看任何事物时,他的目光投在那上面,又似穿透而游走在另一个世界。他乖巧得要命,却无端端令人后背发凉。

  仅有一个人不害怕,就是燮王从南面带回的翼王幼女清瑶。

  清瑶从第一次像只好奇的小猫,小心而怯懦地踏入承珩寝殿开始,就再不愿离开。她看着承珩俊逸清贵的面容,小鹿一样清澈欲滴的大眼睛里突然涌出山泉般的眼泪。

  承珩的痴呆并非通常意义的痴呆,他只是任由自己驰骋在不知名的世界,所以看上去并无痴状。他同从前一样神采奕奕,灵气十足。但毫不通人事的清瑶却一眼看出他芳草佳木外表下,黎黑暗红交替盘旋的无底深渊。她柔润如红樱的心脏像被一只巨手粗暴捻转,红通通的汁液溢满她小小的胸腔。她抓着他的手哭泣道:“承珩,我会对你好。”

  承珩的目光首次从虚幻空间收回,真真正正落在一处实物上面。他仍旧不说话,但看得出他听清瑶说话时,心思并不漂浮在别处。宫人将这小女孩看成是曾不可一世的储君承珩的唯一救星。清瑶也没令他们失望,半年以后,承珩在一个霏雾弄晴的早晨,对俯在他膝上听树丛鸟群清唱的清瑶说了第一句话:“真好,清瑶。”

  清瑶竟无半点诧异,似听懂了他的心声,点头附和道:“是呀,真好。”

  承珩轻抚她散开的发髻,声音异常明快:“都不记得了,真好。”

  清瑶再次点头:“是呀,真好。”

  储君承珩重新参与朝政,比从前更加睿智和稳重。南方无事,仅北面边境时不时有不听话的蛮部骚扰,但这些难不倒他,他仅将三两年一次的出征当成平日生活的调剂。他辅助燮王立法度,务耕植,把心思集中在重整军队上,仅花几年时间就建立了后来在燮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北琰军。在外人看来,那是他过得平静且志得意满的一段时间。

  燮宫中人习惯将目光盯在轻松浅显的事物上,以供茶余饭后谈资。他们看不见燮王与承珩间日益微妙的关系,看不见承珩整治军队却日益减少的兵权,看不见承珩出现在朝堂的时间越来越少,宁愿沉迷于琴棋诗赋。甚至看不见最后几年,承珩对原本炉火纯青的战场之技都似疏远,在一些本应易如反掌的战争中失手,有几次幸得皇三子暹王沅黎相助才得以脱身。

  他们盯着些无足重轻的事,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是承珩的私生活。这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竟对红粉毫无兴趣。别说三妻四妾,在他早过了皇室男子该成婚的年纪,依然孑然一身,据宫人观察,也从未涉足欢场。

  最初所有人都猜测,他是在等候清瑶长成。他对清瑶宠爱如亲生幼妹,有求必应,千依百顺。甚至在清瑶思乡情切时,一次次带她回千里之外的翼国,去见她的父母,以及那个同样视她为珍宝的长兄。这件事散发的超脱世俗的浪漫色彩刺激了数不清的文人墨客,如对着满地落花的地面用力一跺脚,那些代表古往今来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的诗词便花瓣一样从心底“忽”地腾起,他们沉醉不知归路。而承珩也在清瑶十四岁那年,在一种众望所归的氛围中迎娶了她,皆大欢喜。

  更深一层的谜团却隐藏在婚后不久。人们看见的不是千娇百媚的清瑶,而是日渐苍白憔悴的清瑶。尽管从每一次家宴上承珩呵护备至的举动可以看出,承珩待她比以往更好。

  众口铄金的皇城本就是谣言滋生之地,况且又是件有形有影的事。宫人中开始传言,承珩从新婚之夜后就宿在偏殿内。更耸人听闻的说法是,新婚之夜的那一抹血红,根本是承珩自己划破了手指。

  即使再敦厚的人,几经遮掩,看承珩的目光也不禁带点粘稠。这英挺锐利的男子,竟还有难言之隐。

  这种猜测在第二年便不攻自破,被另一种更有理有据的猜测替代。第二年,一个叫楚郁鞅的十五岁少年进了燮宫。郁鞅,繁盛貌,用来形容那少年再合适不过。但不是普通草木的繁盛,而是琼枝玉树的繁盛,是云蒸霞蔚的繁盛。

  很多宫人都记得楚郁鞅首次进宫的情景。清晨的竞技场阳光充足,场中立着的白衣少年,皎明如月,却又似将漫天晨曦集于一脸一身,月中流转旭日光辉,瑰丽而神圣。

  比他的人更瑰丽的是他的剑法。他仅一剑就击败了燮宫顶级高手组织“诸怀阁”当时的统领。宫人不懂技击之术,看不清那一剑的玄妙,却被它的意境吸引。他们原不是有览物之情的雅士,却在那一剑中情不自禁地发挥千般想象万般智慧,以便不太辱没那一剑的风采。

  他们从那一剑中看到幽壑浅蛟之狂舞,回日六龙之飞驰,甚至看见一份“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的绝世妖娆。他们惊恐而激动地感觉到,地狱之门在熊熊烈火中以漫天飞花、魔女艳舞为诱导,徐徐向人打开。

  诸怀阁的选拔试中,燮王和诸皇子均在场。楚郁鞅击出那一剑后,对周围瞠目结舌的人群灿然一笑,及其随性和顽皮,却令人呼吸一滞。他紧接着就做了件超越人们想象极限的事,他直视威严的燮王,朗声道:“我改变注意了,要另寻去处。”

  燮王在怔了半刻后,竟饶有兴致道:“哦?”

  他不再多语,一步步向皇子所处方位走去。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似牵动空气里圈圈流转的光晕,也牵动所有人的视线和呼吸。他一双始终透着孩童顽皮意味的澄亮眸子在几个皇子脸上扫来扫去,在他们压抑不住的惶恐中怡然自得。事情在无形中颠倒过来,不是别人选拔他,而是他挑捡别人。

  最终他的目光固定在承珩脸上,他们对视的一瞬别有微妙。他在承珩面前缓慢但坚定地伏拜下去。人们都觉得这结果既出人意料,又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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