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第2章 开学就和人打架
开学前一天晚上,章秋雨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叫都叫不起来,李春萍没办法,“章秋雨,你再不起来,就不送你去上学了。”
章秋雨睡梦中听见这个话,猛然一激灵,吓得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洗洗涮涮,穿了身干净衣裳,背着个打补丁的帆布包,跟着李春萍去学校。
去学校路上碰到了谢南风,章秋雨瞪大了双眼,朝谢南风吐了口唾沫。
李春萍面色尴尬,赶忙朝赵之琳道歉,“对不起啊,孩子不懂事儿,您别见怪。”
赵之琳是平凉的知识分子,在厂子里面上班,和她们在地里干活的人不一样,李春萍见着赵之琳的打扮就知道惹不起,拉了一把章秋雨骂道:“你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快道歉。”
章秋雨梗着脖子死都不肯,谢南风脸色难看,拉着赵之琳就走。赵之琳皱着眉头,自己宝贝儿子被人啐了一口,心里非常不高兴,不过她儿子已经拉着她走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问道:“儿子,她是谁啊,你认识么?”
谢南风面露不屑,“谁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小破孩子。”
赵之琳心里膈应,下决心道:“妈怎么着都得在你上初中之前回北京。”
谢南风“嗯”了一声,“妈,您也别太操心这事儿了,咱爸说能行肯定能行。”
“我倒不是不相信你爸爸,我是觉得这乡下人太刁蛮了。那孩子才多大啊,不认识你就朝你吐唾沫,我看这里的人都这样。前两天妈妈停在厂里的自行车都被偷了,这还能是谁干出来的事儿,肯定是平凉人干的。”
谢南风没接话,他妈妈老这样,他听的有点儿烦了。
章秋雨上小学那是无法无天,也不用带弟弟,整天就和一帮男孩子混在一块儿打来打去,没一点女孩子害羞的意识,那时候人朴实,孩子们之间没有攀比心理,但大人就不一定了。
章秋雨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授课的数学老师不这么看,她看着章秋雨浑身上下没一点好的布料,又调皮捣蛋,学习成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话里话外都透着不高兴,上小课的时候总罚站,让章秋雨站在讲台前面,背着自己的帆布小包。
章秋雨这时候觉得丢人了,因为她的布鞋大拇指破了个洞,她使命往里缩,那个洞就是个洞,并不会因为她大拇指往里缩就没有了,于是她就这么缩着大拇指站在讲台前面罚站。
数学老师姓于,是个女的,在平凉小学教学十几年,刻板又势力,就爱听好话,偏偏章秋雨嘴巴笨,不会说好话。又穷又寒酸,还不讨喜,于溱华更不喜欢,就让她站在前面一小时,还要问她知不知错,章秋雨怕老师,说知道错了,于溱华用数学上课的戒尺打她手掌心,说下次不准这么做题,再这么做就让她蹲着捏自己耳朵上课。章秋雨不敢说话,老师是天,她怎么敢顶嘴。
放学路上碰到了谢南风,她装不认识,其实也不是装不认识,是确实不认识,谢南风是村里的体面人家,看穿衣打扮就知道不是地里做农活的。她偏头就走,谢南风倒是喊住了她。章秋雨还挺不高兴,“干嘛!”
谢南风说:“你上课又被罚站了。”
章秋雨不理她,径直往前走,揪着自己的小破包。谢南风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她破洞的鞋子,那人鼻子上还淌着两行鼻涕,走路的时候约莫摔了,打补丁的衣服上全是土,她浑不在意,用袖子擦了下鼻涕,脏衣服上面一行清鼻涕。
谢南风受不了,给她递了一块手帕,章秋雨不接,谢南风气得不行,”小气鬼,你朝我吐唾沫我都没打你。”
章秋雨急了,“说谁小气呢?!”
“说你呢!我不就是那天推了你一把,至于记恨到现在么。”
章秋雨瞪着一双大眼睛,“就是你推的,我啃了一嘴得泥,回去还要被我娘骂。”
谢南风更生气,“你那个宝贝弟弟,咬了我脸你咋不说!我半个月才消下去,要是毁容了,小爷让你赔!”
谢南风伸着脖子往章秋雨面前凑,章秋雨一手推开,面上不好意思,嘴巴却死不承认,“我弟弟还小,啥也不知道,谁叫你推我!”
“是不是你先推得我。”
章秋雨不说话,闷着头往前走,谢南风追上去,“你们那个数学老师不是好人,她老体罚你。”
她不懂,只是觉得郁闷,声音低低, “我们于老师让我们夸奖她,说老师里面最喜欢她,我没说最喜欢她,她不高兴了呗。”
“那为啥非得每个人都喜欢她,她那么爱打人,我们看见都怕。”
“那我咋知道,大家都说喜欢。”
谢南风又“呵”一声,“你甭搭理她。”
章秋雨探头探脑,“她也教你们班数学?”
“不,她教我们班语文。”
“她咋还教语文?!”
“我怎么知道,她还教英语呢!”
好嘛,合着平凉小学语数英都于老师一人承包了。
谢南风见章秋雨穿着一身厚衣服,走得慢,停下脚步等她,“你能不能走快点儿!”
章秋雨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蹿,“你走慢点儿啊。”
后面混的熟了,知道了谢南风的姓名,直名直姓地喊”谢南风“,谢南风每次都生气,”老子比你大,你得叫我南风哥!“
章秋雨不叫,还是“谢南风”“谢南风” ,谢南风后面也免疫了,无所谓哥不哥的。见着章秋雨就勒她脖子,“跟我去后面山上玩儿?以后南风哥罩着你,于老师就不敢打你,于老师怕我爸妈。”
章秋雨没觉得这是个事儿,上去就是一脚,“踢死你,让你勒我脖子,你放开我,我要回去做饭了。”
章秋雨每次都要天黑之前回家给全家人做饭,等李春萍和两个姐姐做农活回来,给弟弟洗洗衣裳。
谢南风不高兴,“老子帮你,你不谢谢我还踢我,老子不跟你玩儿。”
不跟我玩儿就不跟我玩儿。章秋雨回家还要做数学作业,数学作业又难做,做不好还要挨打,可愁死她了。
谢南风第二天又在村头等她,说不跟她玩儿也是孩子之间的气话,第二天照样等。章秋雨见着了,小跑几步过去,“谢南风,快跑,要迟到了。”
“你还知道要迟到,谁叫你那么晚!”
“章子顾早上闹脾气不肯吃饭呗。”
“你弟弟吃饭也要你管。”
两个小孩儿奔着村口的学校跑,腊月的天气呼一口气都是白色的,冻得章秋雨两个脸蛋红彤彤黑黢黢。
谢南风走到哪儿身后都是一群小屁孩,一溜烟儿的“南风哥哥”“南风哥哥”,章秋雨不一样,就叫他谢南风,她还记着谢南风推她的事儿。那一下摔得确实重,她肋骨当时被地上一块石头硌着了,后面掀开衣服看,肚皮上面赫然一块儿大青印子。
平凉小学人少,一年级只有一个班,谢南风读四年级,章秋雨读一年级,小学放学早,下午四点就没课了,章秋雨每天回家的任务就是收家里的麦子,收完麦子回家做家务。
一放学她闷着头往前冲,破烂的学校一个小门口,章秋雨不小心挤着个人,一看好像是六年级的,那男孩子瞪着她,她有点害怕,嗫嚅着站着不出声。怪她嘴巴笨,每次挨打都是因为嘴巴笨,当然于溱华打她是因为她又笨又穷。
她被打了一巴掌,大西北的深秋已经很冷,章秋雨猛然被拍一巴掌脑子都没反应过来,黑黢黢的脸倒是比脑子反应快,一个通红的手掌印印在脸上。等她回过神,那个男孩子已经不见了。
她愤懑不平,又觉得是自己先冲校门撞了人家错在先,撅着嘴巴回家,路上碰到谢南风和一群小跟班也没打招呼。
谢南风眼尖看见章秋雨了,喊她:“章小雨,你丫没看见我么。”
章秋雨不吭声。
“小爷和你说话呢!”低头一看章秋雨脸上一个鲜红的手掌印,指了指她的脸,“于老师又打你了?”
章秋雨不明所以,“没有啊。”
“那你脸咋回事儿。”
“我脸咋了?”章秋雨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蛋,想着该不会脸上有啥吧,这要是回去了被李春萍看见又要挨骂。
每回李春萍见她挨打回家很不高兴,她老觉得送女孩儿上学不中用,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买卖。偏偏章秋雨不讨喜,数学学的一塌糊涂,丢她老章家的脸不说,还不聪明。
谢南风扒拉章秋雨的右脸,仔细盯了一会儿,“打的真狠。”
章秋雨从谢南风胳膊底下挣脱,她今天心情不太好,被人打了一巴掌,没有闹腾的兴致。
晚上吃饭,李春萍端着碗在昏黄的灯下皱着眉头看她,章秋雨不敢讲话,默默挪了位置把头偏过去,悄悄将印有巴掌印的那边脸遮起来。
李春萍今天在田埂上因为庄稼地里的事和人吵了一架,人家夫妻俩合起火来骂她一个人,她没吵过,一边愤恨章建国常年不在家,自己一个人操持家里家外,一边又愤恨自己嘴皮子不利索,占了下风。
晚上吃饭的时候火气很重,见章秋雨又挨打,以为是于溱华打的,站起来放下碗用手指头指着章秋雨骂:“恁个死丫头,天天挨打,脑子里长的什么东西,这学习要是学不好,就别给俺上了,上了浪费俺钱!”
章秋雨平时挺犟的一个人不敢还嘴。那个年代的孩子,怕家长怕老师,骨子里流着尊师重道的血,再怎么嫉恶如仇,在时代的大环境下都要被压抑住。
她吃完了起身收拾碗筷,嗫嚅着:“阿娘,我会好好学习的,你别不让我上学。”
老大和老二在边上劝,章子顾章子辉不懂事儿,缠着章秋雨玩,章秋雨只好带着弟弟,蹲在外面的井边洗碗,章子顾章子辉压水,章秋雨洗。
深秋的平凉天寒地冻,章秋雨伸着一双小手洗洗涮涮,还好井水暖和,不至于这么早长冻疮。晚上章秋雨躺在床上,也会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她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道娘骂她,还不想让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