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文网《花下人》第4章 主持
运动会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到来了。
对于白娓这种从小就没什么运动细胞的人来说，运动会实在不是一件会令人激动的事。但显然，除了她以外，四中的每个人都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在听说学校把运动会的场地定在市体育中心之后，这种状况变得尤为明显。
作为全濒海市最好的高中，四中的运动会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举办的，更何况这次还邀请了学生家长和市领导一起观赛，就更要表现出学校对与学生全面发展的重视性。所以，市中心那个酷似鸟巢的体育场就成为了不二选择。
白娓在新闻上看到过无数次关于这个曾经举办过很多濒海市重要体育赛事的报道，今天总算是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了传说中可以容纳两万人的露天体育馆的真面目。它就像是包裹在众多高楼大厦中的一颗钻石，在繁忙的写字楼中间，孤独地发着光。
白娓放下手里的箱子，默默叹了口气，不愧是四中，运动会都舍得租一个这么大的场地，估计今天到场的观众量还不足这里的一半吧。她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头上的汗，看台上方的巨大电子表上面的红色数字已经变成了八点三十二分。
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白娓和言浅还有其他主持人们都跟着负责老师们一趟趟地把无数个可以装得下四个篮球大小的纸箱子从大巴车上运下来，再放到看台上。里面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水、麦克风、桌布、班级指示牌，以及其他运动会的所需物品。
白娓甚至还在那些箱子里看到了学校为校领导们准备的冰饮、小风扇，以及防止冰块融化的保鲜桶，她第一次为有权有势的人感到愤怒。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一会儿要用的演讲稿，她丝毫不怀疑学校把他们选出来就是给资本家们当廉价劳动力的。
她挥了挥快要抽筋的胳膊，感觉自己跟刚跑完八百没什么区别，并且还是负重跑下来的，不仅腿酸，胳膊也麻。她看着刚刚被自己放下的最后一箱拉拉队助威花，忍不住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坐下来开始看演讲稿。
这是白娓时隔三年之后再一次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主持，她都快忘记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感觉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次还是同时跟五个人一起主持，配合不好或是念错稿子，都是主持事故。一想到还要当着市领导和全校师生以及家长的面朗读一些学生的投稿，白娓紧张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喝了口水，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镇定下来，余光却瞥见一旁的言浅正在悠闲地吃早餐。他左手撑着头，右手举着一个三明治，正慢条斯理地啃着，眼睛却离不开放在桌子上的稿子。哪怕是刚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他依然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和挺拔的身姿，宛如刚洗过澡一般清爽。学霸就是学霸，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冷静面对。
发现白娓在看他，言浅从包里掏出一盒奶递给她：“吃早饭了吗？”他们一早上都各自体育中心奔走忙碌着，刚有机会坐下来喘口气。白娓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这种情况，她可吃不下去。
言浅又吃了几口，终于把早饭解决了。他把吃完的三明治包装纸团成团，抬起手一抛——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以三分球的姿势完美投入了解说台后方的垃圾桶。
预想中的夸赞并没有出现，难道这个姿势不帅吗？言浅疑惑地回头，发现白娓正在一脸悲壮地看着演讲稿，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张婴儿肥的小脸被晒得有些发红，有点像熟透的苹果。看得出来，白娓很紧张。
“别紧张。”言浅的话让白娓一惊，她点点头，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她以为自己已经装得够好了。
“你就把他们都当成易子木就好了。”言浅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狡洁的微笑。
“为什么是易子木？”
“你想想，我们每次排练的时候，不管你有没有说错，易子木都会大声夸赞、给你鼓掌，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他的比喻让白娓瞬间回忆起了他们在咖啡厅的时候，易子木似懂非懂的眼神，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要是被易子木知道，估计又要和言浅打一架吧。
紧张的情绪因为言浅的一个小玩笑得到了缓解，好像主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面对一个易子木和一群易子木的区别嘛。那些学生和校领导还不一定有易子木听得认真呢！
这种放松的心情持续到了运动会正式开始的那一刻。
白娓听着广播里的运动会专属音乐逐渐停止，体育场也慢慢安静了下来，这一刻终归还是来临了。她跟着其他几个主持人一起跟大家进行了问好和自我介绍的环节，然后就该分别介绍不同年级的方阵了，这也就意味着白娓再也不能将自己的声音混在其他主持人当中了，并且她还是第一个介绍的。
随着演讲稿第一页的最后一句话结束，第一个方阵队伍也进入了大家的视野。白娓对着麦克风轻轻张口：“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是高三一班代表队。他们迈着青春的步伐，为我们展现了 ‘我运动，我拼搏’的精神面貌。他们象征着青春，象征着未来，一步一个脚印，带着四中的全体学生们，走向美好的明天。我们为你们感到骄傲，四中为你们感到自豪！”
麦克风里沉着冷静的声音，和刚刚还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女生判若两人。白娓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体育中心内，陌生得有点不像她了。
一段解说词念完，白娓停了下来，他们几个主持人要交替阅读解说稿。她不敢放松，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发言，手指轻轻点在解说稿上，生怕自己错过或漏掉什么。
在运动会的入场方阵全部走完以后，白娓已经对主持这件事游刃有余了，最后的一丝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以前总喜欢在各种活动里凑热闹了，万众瞩目的感觉真好啊！
走完了方阵，运动会的各项体育赛事也拉开了帷幕，他们这些解说员就要真正开始忙碌起来了。白娓和言浅负责的是跳远和男子一千五赛跑的比赛解说，这两个比赛都在下午，所以他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说是休息，其实也是坐在解说台上看比赛，旁边还坐着校领导和市领导。白娓的左边坐着穿着西装套装的校长女士，她的头发盘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脖子上带着一串珍珠项链，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威严的气息，让白娓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抿着锋利的唇，锋利的指甲轻轻敲打在铺着桌布的解说台上，眼睛环视着来参与比赛的学生们和看台上的家长们。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使者，默然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白娓每次看见她都能让她想起千与千寻里那个让不工作的人都变成猪的汤婆婆。尽管校长女士并没有尖得能戳死人的鹰钩鼻，也并不老，但这丝毫不会让白娓减少对她的惧怕。
又在校长女士旁边煎熬了几十分钟后，白娓实在受不了了，打着去收集投稿的由头溜出了解说台。刚刚她的手机一直在震，校长女士的目光老是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身上，白娓吓得一激灵——四中是不让带手机来学校的。
站在通往看台的出入口，白娓从兜里掏出手机，正想咒骂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一早上都在给她发微信，害得她心惊胆战的，一打开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进了一个叫“四小青龙”的群。群里的成员有易子木、言浅、左思瑶，还有她。
易子木和左思瑶正在争论哪个班的方阵最好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中间还夹杂着表情包攻击和言浅的几句劝说。不用想也知道，言浅肯定也躲在哪个角落偷偷玩手机呢，难怪刚刚说要上厕所早早就溜了。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校长的面公然违反校规。
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浇灭，白娓看着飞快划过的聊天框，心里突然一暖。她不知道是谁把她拉进这个群的，但是她知道，不管是谁，他们都把她当成了朋友。
广播通知亲子项目已经开始了，白娓靠着墙，越来越多的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路过她，走到比赛场地去。他们穿着运动服，欢声笑语地为接下来的比赛加油鼓劲。
白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眼光在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羡慕的，或是渴望的。只是在这一瞬间，她心里刚燃起的感动和温暖，又被悲伤占据。她也曾经这样拉着她父母的手，一蹦一跳地走在校园里，只是现在，她只有羡慕别人的份了。
姨妈要上班，不能来参加运动会，妈妈就更别说了，远在澳大利亚，半年多都没有联系过她，白娓有时候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木锦亲生的，好像监护人变更为姨妈之后，自己就给她再没有了瓜葛。
离开了看台，白娓走到了洗手间。她蹲在臭气熏天的狭小隔间里，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打开微信，点进白林衫的朋友圈，看着他们三个人的全家福，泪水滴在了白林衫腼腆的笑脸上。
这是白娓在父亲去世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大哭，她一边从一旁的厕纸盒里抽纸擦眼泪，一边颤抖着点开了她和父亲的聊天框。她慢慢往上翻，点开一条语音，把手机放到耳边，白林衫温润的声音像是一阵暖风吹进了她的心底。
他跟她说，“爸爸马上就回来了，给小娓带漂亮裙子好不好？”白娓都能联想到爸爸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宠溺和蔼。这是在父亲登上去澳大利亚的飞机前，他发给自己的。当时，白娓一直哭闹着不让他走，白林衫没有办法，只好这样安慰她。
那个时候的白娓，并不知道，她爸爸在说完马上回来的五个小时之后，他的飞机就坠落在了太平洋里。而这条充满了噪音的语音，也成为了他们之间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她点开输入框，在里面输入了新的一条消息：今天学校办运动会了，有好多亲子项目呢，爸爸要是在的话，我肯定能拿第一名的！
点击发送之后，一条绿色的消息框出现在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绿色消息框挤在小小的屏幕上，像是柔软的草地，融进了白娓的心里。只有她知道，这上面每一条没有回复的消息背后，都是她无穷无尽的思念。这是她想到的，唯一能让自己好过的方式了。
白娓又在厕所里蹲了很久，直到她的腿都麻了，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她扶着墙，走到外面的洗手池，洗了把脸，揉了揉已经肿起来的眼睛，准备重新回到解说台。
手里的手机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白娓猛地停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