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陌千迢》第10 章 奇特歌声
传出异象的港湾位于驿城北端,几人过城门而不入,顺着城墙一路向北朝虎尾港走去,任千重趁着离忧凑在妄言身边好奇地窥视他肩上小狐时,小跑步奔至陌千迢身旁,鼓着面颊,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陌叔叔为何要让他俩跟来呢?”他不解道,离忧太能闹腾了!
陌千迢俯首看他神情,觉得颇是有趣。
“在下以为两位小友是千重的贵客呢,莫非不是?”
任千重挠挠脑袋短短的马尾随着脚步一晃一晃。
“子癸与长史徐叔是远亲,前些日子自垂杨前来驿城作客,离忧则是垂杨城主饶爷爷族中人,随子癸一同造访。
他说,“要说是贵客,也并非不是……”
陌千迢斟酌了一番,再次开口:“若是千重介意,不如趁眼下尚未抵达虎尾港,我画张符吓吓他俩,让那二位知难而退?”
少年有些意外地头望他。“陌叔叔能办得到?”
男子伸手到袖摆里掏了掏。
“何难之有?”他神色无端有些自负道,“只需在这狸猫的符上多添几笔……”
他说着便要拿出笔来,却被少年拦下了动作。
“罢了。”
任千重别开眼去瞧港边的海神君石雕地标,嘴里嘟囔:“千重可是一城之主,若是这般小心眼,遭人传了出去,可得被白姨笑话。”
“白姨?”陌千迢问。
小少年点了点头。
“白姨是任府管家,亦是将千重自幼抚养至今之人。”他一手拢住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如此说道。
陌千迢记得他年少时,任府的管家是名唤作白臣纣的不苟言笑男人,没想如今竟是连管家都换了人,令他更是清楚地感受到了时光的更迭,心中颇是唏噓,赶紧换了个话题 。
“千重这发式,可能梳得起发髻?”他看着少年垂在脑后的短马尾,不禁问道。
任千重讷讷地缩了缩肩头,手将发尾在指间绕了几圈。“先前向来是系成发髻的,但几月前剪坏了,参差不齐,遭白姨和徐叔好一顿念叨,只得暂且束起……”
陌千迢恍然大悟拍拍对方的后背。
“不出数月便会再长齐了,不必担忧。”
几人顺着愈发震耳的涛声抵达了虎尾港。
博言与妄言长年居于石门山上,甚少听见浪淘拍岸的轰隆巨响,不禁频频侧耳倾听,就连妄言平时总是紧绷的眉眼里都流露出了几分惊奇神色。
陌千迢正想跟徒弟们说不妨靠近港边瞧瞧,耳边却恍惚似是响起了一声久违熟悉的笑。
他蓦地转过头,却只看见夜色里的海面辽阔无边,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几桩旧事随即掠过心头。
十数年前,七十二城仍由任青山所主导时,南北各地皆知他是一名使刀好手,可外地却少有人知晓,其实他不光长刀耍得好,泅水也是长处。
炎炎夏日,任青山时常巡查完城北,便顺路拐至虎尾码头去消暑戏水,正值盛年的男子打着赤膊在岸边泅泳,不羁的发丝浸湿了被梳至脑后,晒得健康的肤色与紧实的健美肌理惹人挪不开眼,看得人几乎要一头栽进海港里。
这话听上去夸张了些,但实际上还真有人接连着随着他跳进海水里,即使身上穿着渔夫的短衣,踢着水看上去竟是毫不费力。
任青山总会倚在大石上,精神抖擞地询问水军的操练情形,这是驿城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之一,任城主看上去每日往水里跑像是在消暑,实际上是趁此机会与港口拥有渔民与民兵二重身份的年轻男子们交流,检视水军兵力。
众人七嘴八舌时,陌千迢嫌衣袍湿了难受,便会挽着裤脚、坐在码头边上踢着水看着他们打闹,偶尔画画港口景致,偶尔若有所思出了神,也曾被任青山胡闹地一把拽进水里,好不狼狈,撩起沉甸甸的衣袖、拳头便要往对方身上砸去 。
“吾羁错了,逑光别打!”
那高大壮实的男子分明能够单手便完全抵挡拨去他的捶打,却更情愿起双手,乐呵呵地同他讨饶。
陌千迢自知力气敌不过他,便也不把任青山的求饶当一回事,攥起的双拳砰砰落在男人臂上,不似击打,更像是默契的击掌。
那般开怀的、被烈阳晒得温暖的旧忆,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男子微微勾起唇角,又极快便将它抚平了。
毕竟无需谁来提醒,看着这空荡荡的陈旧码头,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明白,天上人间,再也没有人会那般热切地喊他表字、任性不已地将他卷进各种事件里。
同一片海湾平静而安宁,人间却已没了任青山,陌千迢杵在褪色的回忆中,不敢去细想,若是让他走进更多的物是人非里头,究竟会有多么心痛难耐。
他赶紧清清喉咙,将思绪拉回眼前的事务上。
“千重先前所说的怪异歌声,便是在此处听见的?”
任千重点了点头:“正是,此时也恰好即将是歌声响起的时辰了。”
“先前可曾有人目睹究竟是何人在此歌唱的?”陌千迢询问。
“此前曾有人试着找出缘由,但四处查探一番,却只听见一丝不明显的落水的扑通声,却无论如何都没真正逮到罪魁祸首。”
任千重回答。
陌千迢若有所思地颔首。
“既然如此,咱们也趁此时在码头旁找找吧。”
众人点头同意,年轻人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寻找歌声可能的来源。
陌千迢沿着海港缓缓地走,试图去倾听夜里的声音,他试图专注于海涛之上,耳里却全是少女看到海神君雕像那硕大的肚腩后,便没停下过的咯咯咯笑声,震耳欲聋。
男子蹙起眉头,有些明白为何伊始任千重会反对让离忧同行了,可来了都来了,总不能赶人回去,他手朝博言挥了挥。
博言看到师父的动作,很快地跑了过来,对他比了几个手势。
“师父?可是有头绪了?”他问。
陌千迢苦笑道:“几位小友便交给你看着,画点什么让他们静静吧……”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博言了然地笑得眉眼弯弯。
“博言来办,师父放心。”
博言回过头,掏出一张符纸画了又画,引来饶离忧与徐子癸的围观。
饶离忧对那精湛的画技感到十分惊奇,一连问了好几个如何与描绘花卉有关的问题,博言便顺势将那两人带至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提笔仔细地给少女示范。
码头边终于清净下来,陌千迢侧过头,正好看见海面上有什么苍白翠绿,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朝那方向走去,小心翼翼不去惊动水里的生物,他偏过头才发现妄言与任千重竟然也在一旁学着他的模样,笨拙地靠近。
陌千迢刚想说些什么让少年退回去,靠海的那一侧,却蓦地传来了阵奇特的歌声,既高亢又低沉,听了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悲伤。
歌声一响起,岸上的几人都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陌千迢伸手到衣袋里摸出了一张符纸,指尖在事先绘上的图纹上轻点。
“画其形绘其影,召尔如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