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狱之主》第五章 召魂命符
次日辰时,临昭陌家镇依旧静谧,越过山坳,周边亭阁林立,群英向阳而生,池中芙蓉傍水而出,一石拱桥横渡今水潭,窈窈然跃于其上。
巳时将至,一着青衫的女子倚在斑驳的桥面上远眺。
“明楼砌栏朱帘翠,廊桥雕栋檐牙宇。仕阁初暮轻盏吟,角铃日正竖篌鸣。
“曲转倾水觞琉璃,落芜芙蓉含玦玉。初熏微露濯雨水,阔楚阑云怅织雨。”
【我发现一件事】
【你说现在的人为何都爱咬文嚼字】
“嘘,”墨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太吵了。”
【你竟嫌我吵】
“姑娘这是在缅怀过去吗?”他慢慢踱上桥来。
“想来这个觞字还是我母亲取的,却没想到,”她不禁自嘲,“若是你要忘记一件事情,需要多久?”
“在下只记得该记之事,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个?”
“公子说话一向如此吗?”
“这世间太多繁复琐碎之事,皆由复杂的人心而起,”墨徊整理起他的衣襟,“我若是还不能沉下心来,又怎能做好哪怕一件小事。”
“要揍你的人,可不会听你讲这许多道理。”她笑了起来,一把拽过墨徊的手,“会喝酒么?走,去陪我喝一杯。”
“为何不说话?”
【我怎敢扰您的兴致】
“你说这桃花酿和杏花酒,哪一味更好?”
【你怎么尽说这没用的】
【不是要去九狱楼吗】
“不急,”他快步走下桥,“还不到时候。”
午时三刻,一处凉亭周边弥漫着浓厚醇香的杏花酒气息。
“你是不是在查钟府?”
“说说你的想法,”墨徊夺去她手中的酒盏,“喝够了么?”“你小子,想套我的话,痴心妄想。”
“姑娘若是继续如此,那在下就要拖你起来了。”
“等会儿,”她稳稳地站起身来,“公子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借酒消愁?笑话,本姑娘可不是念旧之人。”
墨徊双手环抱,“还有呢?”
她扶着桌坐下,“若不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这个小人,敢算计本姑娘,我烧了他的王府。”
墨徊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嘲笑我么?不错,如今的我正是低微如尘埃,才会任人欺辱,沦落至此!”
她两手撑在石桌上,面容呈现痛苦之色,身形似有摇摇欲坠之势。
“怎么了?”墨徊上前扶住她。
“不知道,我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好疼……你先松开我,好像,有点透不过气。”
她踉跄着跪倒在地,几乎了无生息。
【你把人家姑娘灌倒了,可要负责】
“蠢小子,胡扯些什么。”
他看向不远处躲躲藏藏的人,“听了这么久,不妨出来,站近些,听得更清楚。”
“徊儿,”南宫璃从假山后转出来,“果然瞒不过你啊,这姑娘没什么事。”
她以两指着力探其经络,“果然是系骨行的后代,藏的可真深。”
“系骨行?”
【你想到什么了】
“只是觉得耳熟,罢了,应是想错了。”
“应是千湖城出来的修行者,没记错的话,这种人生来经脉尽断,我们称之为系骨体。”
南宫璃半蹲下来,“这姑娘资质不错,可惜,不知是有意无意,有人给她续上了经脉,强行练武。”
“之前便一直觉得,她自身功力和法门都尤为古怪。既是如此,她现在这样,你可有什么方法?”
“在这儿肯定是不行的,她需要一个特殊的炼武空间,然后废了她这身武功,否则连这第一步都跨不过去。”
“明白了……”
【不用看我,我可没有】
“你说的那位能用扶疡针的修士,”墨徊若有所思,“是她吧。”
【不错,猜的挺准】
一处幽暗的地宫深处,约足丈余的玄铁自穹顶垂落,其中似有模糊不可辨的声响传来,只是经过污浊的空气层层剥离之后,唯剩透骨的恐惧。
地宫之下,许久静谧的铁水从四面八方而来,争相泛出池槽,没入两侧的石径之内。
霎时风起,周遭腥红色的沼池热浪奔涌,微弱的呻吟从一身影后传来,所有散发着灼烫气息的游蛇齐齐窜入她双眼,四下里翻涌啃噬,再睁眼时,已是弥天漫地的黑色混沌。
“……”
“廿儿,你不可再习武了。”
“容姨,这是为何?”
“你娘应该和你说过,若是想要成为系骨行,这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召魂,可你如今的功力已到身体极限了。”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不能没有武功。”
“容姨有句话不知该怎么跟你说,这震南王绝非善类,他只是在利用你啊,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这王府看似是慕容老夫人掌持,可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应该可以承受住七品狐媛,八品总可以吧。”
“廿儿,你清醒些吧,你这身武功不除,光一个九品就可以直接要了你的命!”
“……”
她紧紧捂住双眼,始终维持着匍匐的身躯,细微的波纹从石缝中惊起,那是痛至麻木的无声颤抖。
“……”
“我还不到及笄之年,还有时间,容姨您不必劝我了,这些事情不查清楚,我永远无法安生!”
她努力撑起身子,黑暗中似有一抹亮色隐现,随之愈发浓烈,直至可以夺目。
池沼中央一滩死水开始剧烈翻涌,随着阵阵红雾腾起,一通体血红,经络漫天的巨物现于雾后。随着最后一缕滚烫的气浪落下,池沼重归平静,一株娇艳欲滴的狐媛花出现在她面前。
“看来你还不是一无是处。”
一空灵阔远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给我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他摆了摆手,狐媛的宏影瞬间将她笼罩在内,“让本座看看你的本事。”
黑暗,只有无边的黑暗,一步一蹒跚,烈焰焚烧的气息游窜入她支离破碎的经脉,数千万条金丝薄缕的游蛇狠狠噬咬其脏腑,最终尽数归入心腔。
她捂着胸口,嘴角血丝滴落,却始终不哼一声,每走一步,意欲焚烧一切的怒火便化为血刃,刀刀切入心口,数道剜心之痛袭来,她忍不住跪倒在地。
“这便受不住了?”
“谁许你废我武功!”她撕下衣襟处的布条蒙住双眼,擦去嘴角的血迹,“我定要取你的命。”
“真不识好歹,”他抚着五指,“想杀了本座?你还没这个资格。”
“我的功力几许,我自己说了才算!”
万盏烛火摇曳,数丈玄铁链凌风彻舞,狐媛张开她十余尺的黑色獠牙,绚烂夺目的绯红色光晕霎时吞没整座地宫,眼力所及之处皆无实物,随之而来的哀鸣撕破所有红幕,至此,烛火重归平静。
“我是腐骨狐媛的缔造仙君,冷荼火,”他点水而来,向她伸出手,“你已通过本座的召魂,起来吧。”
“把我眼睛还来,”她挥开冷荼火的手,“否则就滚。”
“你这个人类可真是不识好歹,数十万年之久,敢这么对本座的,还没生出来。”
“杀我,你又没有实体,能耐我何?”
“嘴巴伶俐在本座这儿没用,想要回你的东西,凭本事来拿,不过就以你如今这副姿态,还不配……”
不多时,地宫闸门大开,四散的红雾拂面而来,段兴不禁出手格挡,“我的铸剑池怎么成这样了!御风,你快给我看看啊。”
“不是你自荐用你家地界,”百里御风单手执刀,冷眼瞥过四周景色,“还不错,场地挺大的。”
“这是你应该关心的吗,人呢?”
“不是在那儿么,”百里御风看向狐媛渐渐消逝的方向,“别上去!段不归,回来!”
段兴走上前,一张煞白的脸转了过来,他不由得倒退几步,“姑娘,我是……我们见过的啊。”
却见她出招极快,招招不成方圆,却力道十足,直冲他心口而来,段兴不由脱口而出,“你还能记得你是谁吗?”
她口吐之言竟不像人声,“容觞。”段兴立时拔刀相对。
“别出刀,会激怒她!”
“你怎么才说……”话语之间,她便以手抚过刀刃,一路劈刀而下,直奔他咽喉而来。
“段不归,你帮我牵住她,制住即可,不必伤她,”百里御风自其身后大步踏来,双手二式变幻莫测,约莫百余招后,双方气力将竭,终于将她按倒在段兴怀里。
“太可怕了,”段兴吁出一口气,“御风,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只是有所耳闻,这系骨行不像平常修者,他们把身体当做容器,接收强大的传承,如若功成,绝非人力可挡。”
百里御风看向段兴怀里的人,“幸好她才刚入门,否则你刚才就没命了!”
“真的是太可怕了,”段兴给自己扇着风,“这打起来那个不要命的样,吓死我了!”
“人在你手里,你去送给墨徊吧,我先走了。”
“御风,我可不接这烫手山芋,人是你打晕的好吗?”
百里御风无奈甩过袖袍,“此人将来必成大患,若不能为己所用,那可真是后患无穷,墨离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