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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湖幕布》第四章 透明的时间

时空、时间、空间。项景行的脑海中忽然有了这样一种幻想,他向自己的内心看去,一座孤岛正在他翻滚着殷红的心海中缓缓浮现,孤岛的正中央伫立着一座古典的中式庙宇。

高高扬起的檐角上装饰着无数面容或狰狞或平静或慈悲的瑞兽,看不清颜色的雨滴不断地朝下滴落,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它们仿佛就是时间具象的化身。

“你们也想逃离吗?”

项景行把字条收进左胸处的衬衣口袋,将目光转移到不同的角落,利用随意的扫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时间继续在无数个圆盘中转动。一开始,项景行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张忽然造访的字条产生什么新的变化,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就把那张字条当作蔡婆婆用来宽慰自己,劝说自己去吊唁父母的慰藉。项景行就像其他刚刚进入大学校园的学生一样,按部就班地接受校园生活的惯性安排。

但随着项景行的校园生活逐渐步入正轨,那张字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在他不身处于忙碌当中的每个时刻腐蚀他的心防。项景行发现那座孤岛上的庙宇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一滴往下滴落的水滴里都清楚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怀疑、恐惧、疑惑、迷茫……

他默数着坠落的自己,逐渐冷静下来。项景行利用他那一贯偏向于理性的情感,去思考那张给他的精神世界带来了巨大冲击力的字条。

直到这一刻,项景行才真正接受自己坚固了十七年的心防真的开始摇晃。迟到的惊喜感悄然而至,感染了他的判断。

透明的指针继续挪移,指向了某个四下寂静的深夜。

项景行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轻轻地拉开抽屉,把铺垫在抽屉底部的旧报纸卷起了一个小角,叠得齐整的淡黄色纸条就规整地睡在那里,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如此大的魔力。足以盘踞项景行全部的心灵世界。

项景行展开字条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字条在此刻再度与他相对。面对着那张字条上简洁明了的四行字,项景行感觉到某种巨大的力量,裹挟着海量的信息朝它扑面而来。

但仿佛每一个字都穿戴着重达千钧的枷锁。项景行看着那一行行组合套叠的字句、一个个独立成形的文字、一颗颗墨点组合成的横竖撇捺,不知为何眼前又涌现出来他登上火车,北上求学的那天,他转头看到的车窗外,故土的青山碧水,龙脊梯田。

仿佛过去与现在的距离、情感、记忆,都在刹那间坍缩成一个面,一条线,再然后是一枚点,最后是一组组点阵,将项景行的神智催化得快要燃烧。

项景行猛然感觉到一阵阵剧烈的刺痛正在袭击他的大脑。

那一行已经在项景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坐标,仿佛正在被一股未知的力量从头颅内部开始,纹刻在项景行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颗细胞。

这是近在咫尺,却又毫无头绪无法读取的谜题。蕴含在那些字句中的巨大信息量就是它的谜底,但很显然,谜底就藏在谜面之上,一切都好像进入了某种诡异的循环。

那晚过后,项景行便多次以各种方式向蔡婆婆求证那张字条的来历。

可无论项景行是用委婉的,还是直接的方式,每每项景行把话题带到临行前她塞给自己的那张字条上,无论多么愉快温馨的谈话都会戛然而止。

“我年纪大了,文化程度不高,不敢胡乱揣测,干扰你的想法。实话实说便是我也不知道这张字条是从哪里来的。有一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它就已经出现在我攥得发麻的手心里了。景行,你就听我的,去冷湖镇那边看看吧……看看吧。”

蔡婆婆的语气几乎是哀求。

这也是蔡婆婆最后一次对这张纸条的来历作出的回应。往后再谈及,回答项景行得唯有沉默。

眼见从蔡婆婆那里得不到与之有关的线索,项景行一时间也没了头绪。

“如果那张字条确实是父亲写的,那会是谁,以何种方式寄到蔡婆婆家的。”

“如果那张字条是有人刻意伪造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伪造者又是从哪里找到的大量父亲亲笔书写的文字材料作为参考,伪造出一手与父亲景仲衡至少九成相像的字迹。”

阴谋的味道窜入项景行的鼻腔,他陡然间惊醒,扯住了思考的缰绳,在恐惧的悬崖边缘。

“还是先假定字条是伪造的吧,这样对我的精神健康比较好。”

项景行翻了个身,坠入他不再安稳平和的梦境。

透明的圆盘陡然间在项景行眼前翻动起来,视线变得比之前在隧道中感受到的更加昏暗,而仅片刻后,又倏地变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加明亮。

周匝的场景在跟随时间变幻,时间在一条干涸的河道流淌,淹没过项景行的脚背,他感觉自己正在这条河流中行走,但却不知道是在往前,还是往后。

宿舍那晚后的第二个星期。项景行迁思回虑之下,他还是决定先回到北京的老宅里看看。

他只希望父母走后那里没有被洗劫一空,能够保留下十七年前父母在北京的生活痕迹,如果伪造字条者需要大量文字资料作为参考,那他家老宅里存放着的大量手写论文便是最具备参考价值的一手资料。

或许与那张字条相关的线索就存在于此。

项景行家的老宅其实是大学给教职工分配的宿舍,两室一厅一卫,标准的两对门筒子楼。

事隔十五年,宿舍铁门拴已经被氧化得气若游丝,项景行用螺丝刀轻轻一撬,夹心板制的木门便自己往里走去。

眼前的景象实在使人惊愕。屋内的窗户被形状不一的木板钉死,长短不齐的长钉短卯蛇行排列,将窗外的光亮分割成碎裂的光斑,洒金样地淋在客厅正中摆放着的一只巨大油漆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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