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宛免费阅读第四章 相遇(5)
往事本如蜉蝤短暂,刻在记忆里却那样深,我回想着,惊觉东莱在旁侧唤我那一刻,仿若恍惚回到了两百年前。
憧憧光影下他的身形飘然悠逸,昏暗衬出他一幅薄凉清决的面孔。下颌微有瘦削,两颊的线条却是极好,肤色莹白,更显得眉眼深刻,长发没有绾髻,披至肩上,发色比夜还黑,情绪里有询问的意味。我怔了一怔,咽了咽口水,才道:“你刚才是在叫我么?”
他笑了笑,眼角稍稍上翘,是头顶那轮明亮的钩月:“对,我看你像是在回忆,你在回忆什么?”
我愣了愣,连连摆手:“我没有在回忆什么,我只是——”顿了一下,拍了拍脑袋:“啊,我是要同你说件事来的——”
他停下脚步,目光直对着我:“哦?什么事?”
那样真实的眼眸,我却不敢直视,只微微侧了侧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看,我能不能明天再带你去看钰妃,我今夜有些累——”
他拧头朝着前处看了一下,又转回来,若有所思的:“可是——你将我带到南熏门做什么?若我没有记错,这是出宫的地方。
我假装失忆:“是么?我就是带你随便走走,哈哈,王宫里地方太大,一不小心,迷路了也很寻常。”
想来要将他骗出宫,是不大可能了,可叹我过了这么多年,每见到他,智商就明显欠费。干干点头笑了笑,听得他颇为恬淡的:“嗯,迷路了,那你可晓得回去的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肯定的:“当然晓得啊,从这里转回去,直走,遇到第三个岔路口右拐,再走往前走一段,右拐,再左拐,看见一幢造的无比富丽的寝宫,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
他笑道:“嗯,那就烦请宫姑娘带路。”
我仍是没有反应过来,拍着胸脯:“好说好说,带路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待到发现自己前后明显矛盾时,想一把掐死自己的心都有,只是瞧着他若无其事的随我一同行走,想着解释就是掩饰,让他觉着我在欲盖弥彰就不好,便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带他往移清宫里走。
移清宫是王宫里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白烑将我与葵苍视作救命恩人,自当安排我们住在此处,而东莱无论身份地位,都担得起贵重二字,庄萦将他安排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与东莱告别后,方垂头丧气的踱回自己的厢房,垂头丧气的拉了把椅子坐下,垂头丧气的发现葵苍正半卧在我的床上凉凉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我晓得你过来要跟我说什么,我也有话对你说。”
他的声音又平静又浅淡:“你晓得我要跟你说什么?”
我咳了咳,坐起来些,对着他道:“你一定是知道东莱被庄萦请来了是不是,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本是不愿看着庄萦痛苦,现在她是不大痛苦,可我们就该痛苦了。”
他盯着我看了看,忽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从床上起身,走到我边上,坐下了,才道:“那你可有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撇撇嘴,一脸苦相:“我不知道。”
他自顾拿起桌上的茶具把玩,把玩片刻,方对着我道:“东莱看穿钰妃之事的始末是迟早的事,你觉得,他会告诉庄萦事实么?”
我继续苦相:“我也不知道。”
他在我的额头上敲了一下:“现在晓得发愁了?”
我连连点头,又将椅子挪的往他旁侧粘了粘,扯扯他的袖子:“好哥哥,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对不对?”
他的嘴角抽了抽,扯掉我黏在他袖子上的手,道:“对皇权争斗,东莱持的和我们是同一个立场,所以他肯定不会对庄萦说出事实,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救钰妃。那国师的道法远在他之下,只要他愿意,钰妃顷刻间醒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急道:“那怎么行,这样一来白烑哪里还舍得掏心?”
他道:“所以我想,倒不如直接告诉他实话,也许,他会卖鬼宗一个人情。”
我吐了吐舌头:“会么?他凭什么帮我们,再说我们要的可是人心,他一个正派的师祖,怎会坐视不管?”
他朝我笑了笑:“我在鬼宗五百年,五百年间,未曾听过一次东莱亲自出面惩恶扬善的事。他虽是修真之人,却是个十分冷漠孤绝的。若说他看不惯你我取活人的心脏,最多也只是看不惯罢了,横插一手,不是他的作风,何况我们取的心,是旁人甘心奉上的。”
我吃惊道:“啊?我是晓得他待人做事漠然,可也决计想不到,他一个要成仙的人,骨子里竟冷漠到这个地步?”
他笑叹道:“我倒是有些怀疑,如何你做过他五年的弟子,对他的了解却不如我一个外人的多。”
我努努嘴,瞪了瞪他,我是做过东莱五年的弟子,可东莱虚谁都知道,我这个弟子,不过是阮菱带去的一件附属品,弟子只是我留在那里的一个称呼罢了。五年里,我连抬头与东莱一句正经的话都未说过,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不过道听途说。从来都是远远的望着他,哪里真正与他相处过,哪里晓得,他修仙修得,早就成了这副模样?
葵苍又道:“他的人品我们暂不论断,明日一早,你先与他摊牌。”
我诧然道:“为什么是我,你脑子比我好使,话又比我说的好听,你怎么不去?”
他无谓道:“诚然,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犯下这样的错,难道就不该去主动弥补一下?”
我:“……”咬了咬牙:“你还是不是我哥哥?”
他有一怔,片刻,却含了些温和的笑:“就是因为你如今是我的妹妹,我才会让你同他接触,倘若——”声音似卡了一下,才接着道:“你若心中彻底放下,同他说几句话,又有什么难的?”
我被他噎的说不上话,半晌,才泄气的:我也想把他当做路人来着——”胳膊撑在桌子上支起脑袋:“我也想忘掉他来着——”
气氛凝结一时,我与葵苍都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葵苍说是要走,临行前却又绕回来,对着我淡淡的:“你方才说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想说的,不过是希望你既用着新的身份,就该有新的人生。倘若过去让你这么不开心,你就应该,试着忘掉它。”
我干干看着他,思忖着该说什么好,踟蹰间,他却已拂了袖出门。
我想,这真是个令人无法淡定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