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乾祉辉风风火火冲回了府邸。
刚一踏入正堂,便怒不可遏摔摔打打。
府中长史、司马、谘议参军、记室参军早已等候多时,见状互相对了个眼神,心中哀叹,已经猜到了结果。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正堂已被毁得不成模样。
长史唤下人进来,所有人都躬着身子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把一地狼藉收拾干净。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显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仆人退下,屋门紧闭,长史方才开口。
“殿下,不知最后陛下点了哪位将领?”
乾祉辉胸口剧烈起伏,猛然一拍案几,咬牙切齿阴恻恻开口,“李家,李劲。”
四位府中官吏闻言色变,竟是最坏的结果!
三位最有可能接近那个位置的皇子,其中大皇子占了嫡长,原本就占尽优势。
八皇子母亲是贵妃,母族更是士林大家,对他助益良多。
三皇子呢,虽说文武皆备、颇有贤名,但他母亲不过是个嫔位。
母族这些年有所成长,但还不足以与八皇子抗衡。
陛下正值盛年,他们想的是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可如今出了楚家这一档子事儿,把党争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瞎子都能看出来,陛下对楚家不满,要另外扶持一家武勋。
这次派往北境的将领很可能会取代楚家成为新的大乾军魂。
最好的结果是陛下选中三皇子推荐的人选。
当然了,大家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退而求其次,如果选中的是兵部所派中立的将领也可。
再次是八皇子,而最差的结果便是大皇子。
嫡长,皇后外戚,若是再加上新一代军魂家族的扶持,那太子之位还用争吗?
这便是乾祉辉回府后狂暴的原因,他恨呐!
可盛怒之后又能如何,金口玉言,北境将领已是板上钉钉、不容置喙。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歪着、眸光木然。
长史见状心中哀叹。
不过他们早就打上了三皇子的烙印,已经没了退路。
就算是当墙头草都不会有人看上,毕竟谁都不喜欢背叛的小人。
思量再三,心中那个危险的念头骚动不已。
此事连商议的价值都没有,最后大家躬身告退,徒留三皇子一人在堂上闷坐。
可长史却去而复返,关闭所有门窗。
“殿下,我有一计,只是……”
乾祉辉紧蹙眉头,抬头愣愣望着,“你有办法?”
从御书房到府邸,这一路他想尽了都没有想出办法,所以才会燥怒难忍。
即便心中不抱什么希望,还是沉声相询,“说!”
“轻容下官放肆,”说着话长史凑到了三皇子的耳边,小声开口,
“殿下容禀,此计有些……大逆不道……”
乾祉辉瞳孔骤然扩张,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立时眯起了眼睛。
长史说完之后心脏也是擂如战鼓,噔噔噔连退三步,当即跪了下来。
堂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了叩击声。
乾祉辉指节不停叩击案几,面色阴沉如水,思绪如电。
他这位长史还是保守了,什么叫“有些”大逆不道,但凡传出一点风声,他这个三皇子也就做到头了。
因为计谋正是“暗中援助楚家,夺回北境兵权!”
父皇意图截断楚家柱国基石之位,而大闹宫门之事后估计已经彻底起了杀心。
这时候楚老太君北上,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可如果楚家能够稳住脚跟、重新掌控兵权,又与父皇之间有了不可修复的裂痕……
乾祉辉脑海中正在剧烈拉扯。
若是什么都不做,大皇子得到军中助益、成为太子,那之后生死在其一念之间;
若是做了,那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关键的是,他还真能帮得上楚家。
无论是庙堂还是军队,他乾祉辉都不占优势,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些年他另辟蹊径,从庙堂之外着手、布下了一招暗棋:江湖!
大把的银子撒下去,如今已暗中控制了诸方江湖势力,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漕帮。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若是能掌控某方军队,这股势力才会在合适的时机浮出水面。
乾祉辉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史,沉吟良久也未有结论。
“起来吧。”
“是!”
虽然还未决定是否要动用漕帮,但一些外围的江湖势力却可动动,毕竟他们也不知真正的幕后之人是他三皇子。
“动用春风堂,不计代价请动药王谷谷主,亲去北境为楚六郎治病。”
“是!”
……
另一头,亲卫严密保卫,护送马车连夜返回了楚府。
楚家受封深厚,爵位多,可着甲的亲卫名额也高。
只不过大多都跟随将领去到了前线,伴随着将领身亡,可想而知伤亡一定很惨重。
楚府一众女眷,还剩下一百亲卫。
放眼京城够看,但如果要驰援前线便是杯水车薪。
中门大开,迎接老太君入府。
老管家这时候也没有睡,难掩脸上疲色。
坊间消息已经传开了,硬怼皇帝啊,就算是累累功勋在这儿镇着,府上依然人心惶惶。
老管家这两天接连惩罚了好几个下人,但效果一般,慌乱的情绪正在无声蔓延。
尤其老太君不在家,靠他一人根本无法压制下这股苗头。
“老太君!”
刚在内宅坐下,老管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按理说他一个男人,府上一众女眷,不合适出现在后院。
老太君这段时间领着几个儿媳出门炼药,他也恪守着规矩。
但楚瑶回来了,老太太坐镇,都这个年岁也就没那份讲究了。
老管家嗷唠一嗓子,道出多少委屈的情绪,眼巴巴瞅着上首的老太君。
楚瑶面不改色,大体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叫唤什么,你传下话去,分成三等:
愿意跟随去往北境的,这两天收拾收拾;
不愿意去北境、想要留府的,还是按照之前的份例;
想要离府的别拘着,三年以上的花钱自赎身契,三年以下的直接放人。”
“是!”
老管家明白老太君要破釜沉舟。
没有人相信她是真的要率领楚家军出战,都以为要送药前往北境、营救病重的楚六郎。
只要能救活,那么楚家的底子就还在,京中失去的产业早晚都能回来。
救不活的话,万事休提,几个势利眼的下人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君,还有两件事儿。”
楚家门庭冷落,这时候谁敢上门?
但是,门房却收到了不少东西。
不知道何时留下,不知道何人所赠。
“老太君,我查过了,都是些好药材。”
管家让人把东西全部带了上来。
楚瑶打开一支锦盒看了看,确实是好药材,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一百来支。
其中达到百年左右的药材有二十来支,剩下的最少也在三五十年往上。
装药材的锦盒样式各不相同。
这也就算了,还有直接装在麻袋里的,甚至还有带着土的,看起来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一样。
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没有留下任何标识。
楚家还是得民心啊,这个时候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送上药材。
担心被追查也好,纯粹一心为公、不想留下人情也罢,论迹不论心,皆是恩情。
“把药材清理干净,妥善收好,回头全部带去北境。
吩咐门房,如果还有人来送药,不要出面、不要追问,我楚家受得起这份恩情。”
“是!”
楚瑶回来了,府上也就有了主心骨,嘁哩喀喳就把事儿办了。
老管家心中大定,“老太君,还有最后一件事儿,您刚出发去道观,府上就来了位姑娘。”
楚瑶愣了愣神,咋滴,那什么叫思思的挨了两巴掌扭脸又回来了?这么倔强?
“不是说过了吗,别让人进府。”
“不是思思小姐,是……吴家小姐。”
楚瑶没反应过来,“哪个吴家,你直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就是吴梦筠小姐,六郎的那个……”
那个是哪个?
楚瑶回忆了一下,记忆里娘儿们太多了,自家就二十来号人呢,何况外人。
吴梦筠,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人名,也明白了为什么老管家会吞吞吐吐。
楚六郎,是下一辈中岁数最小的。
楚瑶都七十六了,而六郎才二十六。
你想想这岁数差距,可不是楚瑶老蚌怀珠,而是仙逝的老侯爷有点东西在身上,六郎非是她嫡出。
不过楚家没有那些嫡出庶出的讲究,军旅中人,向来是能者上、弱者退。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保证六代战力不衰,毕竟嫡长子总有长歪的时候。
老太君不管对大的小的、嫡出庶出都是一样的疼爱,一视同仁,这方面从来不差事儿。
所以底下的孩子们也都孝顺,对她这个嫡母向来恭敬有加。
而这位吴梦筠小姐,正是楚六郎的未婚妻子。
没什么家世背景,父亲就是个京兆府案牍库的刀笔吏,连从九品都不是。
楚家向来如此,从来不看对方家世,府中姑娘小子看对眼了,无论权贵平民都不是问题。
毕竟楚家门庭已经高得不能再高,而第一代侯爷留下祖训,不可与皇族通婚。
既然如此,都是下嫁下娶的,还有什么分别。
只要人没问题,在这方面府中从来不会出面阻拦。
六郎呢也是时运不济。
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原本都要下定了,结果一封调令前往北境,婚事又给耽搁了下来。
现在更背,身受重伤、在北境生死不知,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楚瑶本身是女子,知道女子艰难。
这时候就别为难人家了,于是她大手一挥,“知晓了。”
“烈霜,去把六郎的婚书取来,你出面,代表我送还吴家。
是六郎没那个福气,只要对方知礼,就别让人姑娘难堪。”
穆烈霜也没说什么。
作为楚家大妇,婚礼嫁娶一向是她在负责,婚书也在她那儿保管着。
她站起身来正要应下,老管家却拦了一手。
“不是的老太君,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