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晚做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她从案边,拣出一支长势最好的梅花,将所有花朵尽数拔除。
随后,捞出糖花沥干。用小镊子夹取,在泥炉上轻烤一瞬便移开,趁着微微融化之际,贴在树枝上。
一树糖花抱上枝头,栩栩如生。
有的团成花骨朵,有的将开未开,有的盛放正当时,有的凋落半入尘泥。
见这株糖梅花晶莹艳丽,王汝瑶不服气的小声嘀咕:
“呵,当这是路摊卖糖画儿呢,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她坐在苏明晚身后。
一有风吹草动,就一顿蛐蛐,压根无心制香。
苏明晚觉得此人真是好笑。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少人都朝她这边看,眼神或多或少含着不解与轻视。
“你们看,苏明晚在干什么呢?”
“好像在用蜜糖做假花。今日是斗香,又不是考厨艺,她做看菜有何用?”
看菜,是席面上的装饰用菜,只能看不能吃。
隔着屏风,郎君们发出嘘笑。
“苏家娘子不做香改做菜了?简直贻笑大方!”
“怕不是没招了,想出奇制胜?哗众取宠!”
“瞧她那轻狂样,方才叶娘子帮她解围被她顶回去。我看今日她要大大的出丑,性子才能收敛一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充斥着说教意味。短短一刻,苏明晚喜获一堆活爹。
裴彦辰反应最是热烈。说的那叫带劲儿,谁喷苏明晚他都凑上去附和几句。
萧奕寒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江遇舟面色如玉,眉眼松弛,看着颇为惬意自若。
唯有墨书白,神色怪异,阴沉着脸,说话也有气无力。
众人都以为,他是觉着跟苏明晚牵扯在一块儿丢脸,面色才如此难看。
也不知怎的,他听众人诋毁苏明晚,心里压抑不住的烦躁,像是胸口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声。
“陆小公爷,你怎么看?”
席间始终有一人沉默不语,超然事外,落在众人眼里,显得格格不入。
陆亭宴,靖国公家的独苗,一等一的好投胎。
生得丰神俊朗,诞姿既丰。但为人放浪风流,整日沉醉烟花柳巷,纵情度日。
如今年过二十,未求得一官半职,成日不务正业,成了全京闻名的纨绔子弟。
大家都说,生出陆亭宴这败家子,是靖国公此生唯一败笔。
此刻,这支败笔松松垮垮倚就,手中盘着串檀香串珠,眼皮不曾抬起,悠悠开口:
“这道看菜,瞧着挺有意思,梅枝也算应景了。”
陆亭宴不单熟稔风月之事,还是个老餮,在京城最好的几间酒楼长年包有私阁。
有人恨铁不成钢的瞄了眼陆亭宴。顽劣之人,只懂吃喝玩乐,不顾大局!
所谓大局,自然是燕王的态度。
大家心知肚明,燕王虽面上从未表示,但凭他与墨书白的交情,想必是厌恶苏明晚的。
诋毁苏明晚,无非是向燕王卖好。陆亭宴不站队的姿态,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靖国公乃国之重臣,无人敢得罪,大家不说他什么,还是继续攻击苏明晚。
有人嗤笑,“做成梅枝又如何?梅花的香味她可仿不出来!”
不少人点头应和。
此话不假。制香界早有定论,梅香最难仿。
前朝有位苏学士,颇好梅香,偶然得一帖梅花香方,制出的香味肖似真梅。可惜他猝然离世,香方从此失传。
隔着屏风,陆亭宴抬起眼眸,轻柔瞥向专心制花的苏明晚,心中早有定论。不动声色的,低头继续盘起珠串,眼底泛起淡光。
“时间到!品香开始。”
女官洪亮的嗓音响起。
诸人将手中用具放下,有人雀跃,有人紧张。
女官们依次叫出斗香者的门第姓名,叫到名的娘子,将制好的香呈给卫贵妃品鉴。待贵妃评完,再由孔嬷嬷和顾先生点评。
最后呈至侧堂,由郎君们评筹。筹签就是竹签子,若想投谁,便将签子扔进贴有名字的瓷瓶里。
“户部侍郎之女王汝瑶!”
王汝瑶腾的站起来,骄傲的呈上她做的富贵四和香。
「富贵四和香」,是用沉檀脑麝四味奢贵香料所制。每一味香料都价值不菲,烧出的味道富贵清妙,是以叫富贵四和香。
卫贵妃一闻,当即皱起眉头,眼神极度不悦。
“王娘子,你这香是如何做的?”
王汝瑶听不出话中玄机,兴奋的和盘托出:“禀贵妃,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悟真堂买来的四和香香方,听说娘娘最爱四和香,我便想着……”
“荒唐!”卫贵妃冷声打断,抬袖一挥,瓷制的小香炉自案上掀翻。
香灰撒了一地。
众人闻到,发觉这味道虽香,却古怪的很。
见卫贵妃动怒,个个屏息以对,眼观鼻鼻观心。
“大胆王汝瑶!你可知错?”
卫贵妃居高临下,声音森冷,带着上位者的霸气。
王汝瑶不敢相信,自己花重金抢来的香方,竟惹得贵妃震怒!吓的她魂飞魄散,跪坐在地,瞳孔因恐惧震颤发抖。
“娘娘恕罪!臣女实在不知……”
孔嬷嬷出言提醒:“王娘子,你既不懂制香,便不该妄自充大。”
震惊之余,王汝瑶生出无能恼意,急忙辩解:
“定是香方出了问题!娘娘,是悟真堂贪图银钱,伪造假香方,致使我制香失败!”
为了自证清明,她赶紧掏出怀中香方,交给身旁女官。
卫贵妃嫌弃的接过一看,眼中恼怒渐浓,冷哼着道出:
“蠢货!”说罢,抬了抬手。
孔嬷嬷会意,接过卫贵妃手中香方,阅后平静的说:
“王娘子,这香方不假,确为富贵四和香。”
“怎么会……定是香方有问题!我都是按香方上做的!”
王汝瑶拼了命的推卸责任。
出错的不会是她,也不能是她!脏水定得泼在该死的香药铺子身上!
孔嬷嬷见王汝瑶不知悔改,心头冷硬如铁。不懂香道就该老实退赛,净想着出风头。
殊不知,风头有时能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