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转头凝望着北方,嘴角浮起残酷的微笑。
李斯的心头一震,后脊背凉飕飕宛若阴风吹过。
……
墨离回到工部,抽出一张竹简,展开刷刷点点,细算着用料和工期。
有钱能使鬼推磨。
虽然大秦有的是人,扩充工匠应该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原料并无采购之处,一切还须他自己开发。
这才是制约效率的关键因素。
“报上卿大人,李斯李廷尉携带数十车物件,数百宫人,已在门外等候。”
“没有大人的命令,我等不敢擅自放入,请大人决裁。”
墨离一阵狐疑:“李斯之精明,放眼整个大秦,也没有几个能赶得上他的。”
“我在咸阳宫所说的灭匈奴之策,已经透彻明白,难道他还有困惑疑难之处,又来寻我请教?”
墨离起身,来到工部的大门口。
“墨上卿,工部防备之森严,便是咸阳宫里,也有所不及啊!”
只见门外的骄阳下,李斯满头大汗,正站在那里翘首以盼。
为了防止有人隐身偷窥,探查工部的动静,工部方圆百米以内,一片开阔,既无杂草树木,也没有石墙土屋之类的建筑。
“李廷尉,这是……?”
墨离迈步出了门槛,手指李斯身后的二十多辆黄幔遮盖的大车,疑惑的问道。
李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大王的许诺了!”
只见他回身用手一招!
二十两大车并排环立,守候在车旁的宫廷卫士扯起了包裹在车身上的黄幔。
呼!
一片金黄!
就连拱卫工部的三百锐士,也不禁的一阵惊呼。
“这是大王所赐的三十万两黄巾,还请墨上卿清点入库。”
李斯一边说着,一边迈步上前,将手里的一份清单递到了墨离的面前。
“三十万两?”
墨离也有些惊异:“怎么这么多?”
就算是嬴政有抵国之富,也不应该这么敞亮吧!
说好的二十万两,十日之内营造一万支烟花。
怎么转眼送来就变成了三十万两?
“若是嬴政擅自单方面增加了订单,十日之内,我可更应付不来了……”
墨离应承下来的十日内造一万支烟花,已经是他工部的极限了。
这三十万两黄金,折算的话起码还要再增加五千支烟花。
那还不要命了啊……
李斯见无所不能的墨离脸上竟然有了一丝隐忧,心头得意至极,哈哈大笑道:“墨上卿不要多想。”
“秦王恨匈奴,要等到把匈奴的主力引入关内之后,借助工部的烟花,把他们一炮炸死,尸骨不剩!”
“因此又奉送了十万两黄金给墨上卿,目的无他!”
“克期,准时!”
李斯又往前靠近了几步,附耳说道:“若是等到匈奴入关之后,大王拿不到工部的烟花,那可就糟了。”
“到时候工部和墨上卿的麻烦,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墨离的脸色一变!
这嬴政果然不愧是统一六国的强人,做起事来真是够狠的!
一万支烟花,那可不得等于数百斤火药了?
墨离的眼前不觉浮现出一副惨烈至极的画面:数万匈奴铁骑被秦军引入包围圈中,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烟花如骤雨一般的漫天降下,落地生雷,轰炸不绝于耳。
烈火熊熊,烧的匈奴兵舒拳伸脚,头脸粉碎,顷刻之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李斯见墨离面色有异,收起了笑容低声问道:“墨上卿,难道还有难处不成?”
这下他反而紧张了起来。
如果墨离不能按期完工,交付烟花,那他的诱敌深入计划即使成功,也注定了要泡汤。
到时候大王追究起来,墨离自然逃脱不了干系,他和尉缭同样不能置身事外。
说不定秦王盛怒之下,把诱敌诈败的损失也盖在他李斯的头上,直接将他车裂身死,或者发配边关为奴……
墨离听到李斯的呼唤,方才醒转,挥手命十几名执戟锐士将三十辆黄金全部退入工部的仓库之中。
“李廷尉放心,在下一诺千金,岂能食言?”
“十日之内,自然会将一万支烟花,交付给李廷尉!”
李斯听了,心花怒放,手挽墨离笑道:“这场大功若是能成,到时候大王的赏赐我分文不要,皆送与墨上卿!”
李斯在秦国,急于建功上位。
他深知能够结好像墨离这样的高人,胜于万两黄金。
墨离摆了摆手:“同为大王效力,何必如此?”
随即转身回归工部去了。
……
“你分文不要,尽皆让给我?”
工部的仓库里,墨离凝视着三十万两黄金,脸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
秦王所要的一万烟花,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烟花。
而是事关对匈奴作战的胜负,甚至是赌上了大秦的国运!
若是烟花不能按时交付,导致匈奴脱钩而去,返回关外的话……
可能从此之后,匈奴对大秦更加的无所畏惧,边庭将永无宁日!
而这样就需要大秦在边境排摆更多的兵马应付,又如何能再有余力征伐六国,一统天下?
“难道大秦的命运,竟阴差阳错的执掌在我的手里,压在了这一万只烟花上?”
十日的工期很紧!
“传令下去,着全城所有的工匠,收集白色粉末和木炭!”
“从明日起,工部大堂,悬秤回收,童叟无欺!”
墨离下达了自工部成立以来最严肃的命令。
不管嬴政对他多么礼遇,多么厚赏。
墨离心中明白,像祖龙这样的铁腕人物,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盛情。
原因?
无他!
“嬴政不过是想利用我实现他的统一大业,宏伟蓝图而已!”
“这次的任务,如许多的黄金赏赐!”
“已经消除了我所有的借口。如果还是完不成,那就是能力的问题了!”
一个庸碌无能之人,竟然堂而皇之的位居工部上卿之位?
到那是个时候,要杀我的人,恐怕也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了!
墨离俯身于案头,重新规划着新任务的制造工序。
“秦王给了这么多钱,可谓豪爽!”
“到时候如果完不成,那他杀起人来,也绝不会手软的!”
……
工部的内堂里,墨离用一块黑炭,一面白墙作为传道之法,向台下几十名制硝师传授着辨别和采取硝土的办法跟技巧。
硝土多存在于老城墙的砖石或者老房子的根基上。
有经验的制硝师,只需要挑在舌尖一尝,就能分辨出硝的含量和硝土的品质。
找到高品质的硝土之后,制硝师便可以用铁片将硝土刮入瓦罐中收集起来,并用草木灰覆盖在硝土之上,以避免硝的挥发。
之前的时候,一直处在研发阶段,并没有大规模的投入生产,所以硝土的收集并非十万火急之事。
但现在,王命在身,生死攸关!
墨离对制硝师经过速成的培训之后,便放到城里城外,在收集硝土的过程中自行领悟,积累经验。
时间仓促,刻不容缓。
“唯有利益,才是调动人积极性最快捷有效的法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钱足够多,未必不能“磨推鬼”!
墨离的“硝土回收制”,最大限度的调动了制硝师和城内外所有工匠的积极性。
只要能收集到半瓦罐的上等硝土,就可以得到一两黄金的报酬,平民之家,两年的花销用度便有着落了!
一时之间,整个咸阳城,掀起了寻找硝土的热潮。
当然对于绝大数人来说,他们只知道那些白色宛若盐粒一般的粉末极为珍贵,拿到工部查验过秤之后,有机会换取黄金。
但并不知道这便是“硝”,一种在当时比黄金更为珍稀的矿物。
墙角……
缝隙……
老屋……
长城……
甚至连咸阳宫的外宫墙角下,都会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的爬过去,执着萤火般的木炭,寻找硝土的踪迹。
工部的研发室里,墨离已经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了。
虽然在半天之内,高价收来的硝土经过提纯之后,足可以制造几十只烟花了。
但是这与十日制作一万支烟花的目标相差甚远。
而且随着硝土不断被人发现和收取,越往后面采集的难度会越大。
“如果没有一个更加方便高效的制作硝的办法,单纯的依靠人工采集再加提纯的方式……”
“后面肯定跟不上使用的进度!”
墨离望着那些刚刚提纯得到的“硝”,愁眉不展。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墨离侧身远望,看着旁边仓库里停放的几十车黄金,一阵眩晕。
“若是不能按时交付一万只烟花,那就等于得罪了天下第一狠人嬴政了!”
“到时候秦统一六国,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大秦祖龙的追拿!”
“难道这三十万两黄金,就把老子的命买了?”
墨离一转身,出了研发室,来到工部的前堂!
“来人!”
“喏!听凭上卿大人吩咐!”
“所有硝土,一经查验合格之后,价格翻倍!”
“凡出城收集硝土者,所有路途上的吃穿用度,皆可来工部领取补贴。”
“喏!”
侍从领命,转身急匆匆出去。
一波更广范围,更大规模的硝土收集活动,轰轰烈烈的在咸阳城五十里内展开了!
……
“老爷,咱们祖陵的那段城墙,一天之内被人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掀了十几回……”
右丞相府里,王绾的管家苦着脸来到前堂,躬身禀报道。
“何人敢如此放肆,立刻着人前去……”
王绾愤然大怒,刚要发作,忽然想起数日之前因为聚集府里的几百人前往祖陵捉拿那些掀翻城墙的工匠,被王翦带领秦卒屠杀殆尽的事情。
于是半截话咽回了嗓子眼,勉强叹息说道:“反正已经被人掀翻,也不在乎怎么折腾了,随他们去吧!”
管家面色更加难看,仿佛吃了三斤苦瓜:“要只是如此,奴才也便不再禀报了。”
“那些在城墙上找不到粉末的黔首,就跑到了陵碑的根基上去寻找摩挲,简直太不成体统……”
王绾再次震怒:“竟然敢如此侮辱我的祖宗,搅扰亡魂!”
“立刻派人前往守护,再有敢冒犯先人者,立刻拘捕,送到府衙里去!”
管家答应了一声,回身便走。
“慢着!!”
王绾皱眉沉思了数秒钟,叫住了管家。
“算了!算了!由他们去吧!”
王绾犹如霜打的茄子,没有半分的精神。
上次工部的匠人掀翻了他王氏祖陵背靠的古城墙,收集白色的粉末(硝土)。
王绾告到了嬴政的面前,没想到嬴政非但没有替他主持公道,还一道王命没收了他的祖陵所占土地,分拨给了工部,交由墨离自由分配。
虽然这件事因为工部一直忙于研发事务,不了了之,但名义上来说,墨离随时有权将王绾的祖陵拆散毁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事……”
王绾唉声叹气:“只要墨离一天不离开秦国,我便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过。”
“如今墨离正在风头上,深受大王的信任,在他失势之前,祖陵的事儿,再也休提……”
王绾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右丞相,竟然会被墨离这个墨家逆徒踩在脚下,连自己的先人陵寝都不能保全,还要寄宿在墨离的掌心里。
“墨离最近在做什么?工部可有异常的动静?”
王绾忽然想起来,似乎昨日咸阳宫急招墨离入宫,随即便看到李斯押送着三十几辆大车进了工部衙门……
老管家的手里,掌握着四五十名探查消息的斥候和游走于街头巷尾酒饭茶肆的“包打听”,咸阳城里没有多少事能瞒得过他。
“墨离自从那日从咸阳宫回到工部之后,便再也不曾出来过,每日缩在工部,不知忙些什么。”
“我等远观之,只见源源不断的木炭被整理挑选之后,送到了工部的后院库房之中。”
“也曾有咱们的人,乔装成‘刮粉匠人’进去奉上白色粉末,探查到里面隐隐传出雷暴之声。”
老管家失望的摇了摇头:“但那些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作何之用。那隐隐的雷暴声又是从何而来,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王绾心情本就糟糕透顶,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冷骂道:“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老管家面色惨白:“老爷,难道忘了祖陵几日前的那场血洗么?”
王绾的身子一抖!
祖陵前几百号府中的亲卫,就因为打扰了工部匠人的工作,被王翦尽数屠杀,血流成河,淹了他的祖坟……
此事焉能忘记!
老管家抬起头,目光里皆是恐惧和无奈。
“工部守卫的三百名锐士,比之当日王翦的部卒还要凶悍十倍!”
“而且锐士的身旁,还有三十带甲战车和六十匹汗血宝马。战车催动,天地血河……”
“谁又敢靠近,谁又敢窃听?”
大秦锐士,杀人不留情!
“那就等着,再等几日,我看看他无法交付出来,如何向秦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