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不到五更,梨月就爬起来,蒸绿豆粉皮儿,预备做山海兜子。
还把环环和秋盈拽起来,命她们俩烧火炖鸡汤,熬馄饨汤底。
正忙活着呢,有个多嘴的切菜媳妇,见梨月剁鳜鱼、剥虾肉、炒春笋丁子,就抱着胳膊说风凉话:
“咱这小厨房里,倒让粗使丫鬟们翻天了!清早也不问一声,就占着灶火炖鸡汤,又蒸点心又煮馄饨,小厨房轮到毛丫头掌灶不成?”
这位是沈家陪房,素来巴结何姥姥,昨晚的菜都是她做的。
昨夜何姥姥酩酊大醉,嚷着要整治不听话的丫鬟,这切菜媳妇见风使舵,就想踩梨月几脚,好去何姥姥跟前卖好儿。
山海兜子与笋蕨馄饨,想做的精致不容易,梨月忙得四脚朝天,腾不出嘴来分辩。秋盈正烧火呢,直接把小扇一摔,指着鼻子还口:
“早膳进给主子们吃,我们不曾做私房菜!鱼虾鲜菜是主子份例,小月回过曹大婶子。一不曾用嫂子家的东西,二不曾烧嫂子的炭火,你急得什么?若有那闲工夫,做完早膳清点清点,看谁的灶有亏空!”
几句话直骂到切菜媳妇的心坎儿里,她立刻不言声了。
昨夜何姥姥她们一顿造,蔬菜果子鱼肉作践不少。
早晨曹大婶看了一眼,便将巴结何姥姥的人臭骂了一顿,责令她们将亏空补出来,否则月底算账时没完。
昨晚席面是媳妇做的,鱼肉菜蔬也都记她的帐。何姥姥那一两银子不够,大伙儿起哄说摊钱,可到最后也没人掏钱。
这媳妇出钱又出力成了个冤大头,想起这事她就蔫了,没气力阴阳怪气。
梨月抿着嘴偷笑,将笋蕨馄饨与山海兜做好,装在食盒儿里,给澹宁书斋送去。
小厨房这边,曹婶子也没好气儿,让众人做好沈氏早膳送上去。
沈氏吃过早膳,就去了宁国公夫人的锦鑫堂请安。
宁国公夫人上午两个时辰处置家务,管家娘子们都去锦鑫堂领对牌,若各院儿有人事调派,也赶这个时辰去说。
沈氏去请安,要对太太提两件事:第一是打发玉墨出府,第二是提拔何姥姥做澹宁书斋掌事。
锦鑫堂是宁国府正院,乃是故去的宁国公与夫人燕居之地。
房舍屋宇宽阔俨然,雕廊画栋富贵风流。
宁国公夫人中年孀居,穿月白缎衣衫,发髻围珍珠箍,极为素净慈和。
沈氏给婆母太太行了礼,宁夫人忙让她起身坐在身边。
宁夫人怜惜沈氏夫妻分离,只拿她当女儿疼惜。
婆媳俩说了两句闲话,沈氏婉转提了要打发玉墨的事儿。
宁夫人忙止住她,握着手柔声道:
“咱府里的规矩,丫鬟二十岁出去,玉墨年纪还不到。让她出去没个说法,岂不让人疑惑?再说玉墨是老太太的人,给元竣使唤罢了。想打发她出府,还要回老太太,扰了她老人家静养,岂不是麻烦?”
元竣是世子爷的名字。
沈氏嫁到宁国府里几年,婆母太太头一次驳回她。
太太这儿就通不过,执意回禀老太太也是无用。
沈氏心里堵了个疙瘩,脸上止不住的愁烦。
宁夫人看她这样子,便让管事娘子们散了。
屋里只剩几个心腹,这才笑劝道:“你别委屈,母亲正要为你做主。”
沈氏听婆母这么说,就想起身站着听训。
宁夫人拉她在身畔,拍着手背哄劝:
“今早元竣来请安,说昨晚与同僚吃酒,一夜没回来。我已经骂了他,罚他今天不许出门。他回府,我与老太太只顾高兴,忘了他那混账的脾性。竟听说你还不曾圆房?”
这句问的极低,沈氏羞得不得了,眼圈儿通红。
宁夫人见她委屈,忙又哄了一回,又道:“今晚必让那混账东西过去,好生与你赔话。”
婆母这般劝哄,沈氏也不能再闹,只好擦了泪不语。
沈氏还想提何姥姥的事,却见宁夫人唤丫鬟,端来一碟绿豆粉皮兜子。
“你来的是巧,元竣与我送了一碟碟山海兜子,另送了一碗笋蕨馄饨给老太太。春笋、蕨菜、鲜鳜鱼都是时令东西,春日野味儿滋味不错。”
世子手下没有厨灶厨娘。他孝顺的点心,必定是凤澜院小厨房做的。
他这般疏远自己,还让自己陪房做点心装孝顺。
沈氏没心情尝,脸色也沉了下来,还好宁夫人不介意。
“这野味只有元竣的乳母周嬷嬷会做。我见元竣喜欢吃,让周嬷嬷教了大厨房。今天看你凤澜院小厨房也会,母亲就知你有心。”
鲜野菜不合身份,沈氏自己不碰,凤澜院厨房并不会做。
沈氏正要反驳,宁夫人话语已带了几分郑重:
“母亲心疼你,更要你们小夫妻亲热和睦。我与老太太商议,澹宁书斋只有玉墨,一来不够服侍,二来还让你操心,应该派个有头脸的嬷嬷去管事。”
这倒是正合心意,沈氏笑了笑,就想唤外面何姥姥进来。
谁知宁夫人眼眸微垂,携手继续说道:“我与老太太一直想不到人手,可巧元竣送了山海兜子与馄饨来,倒让我们想起周嬷嬷。她是元竣乳母,为人宽厚实在,有她调教着丫鬟们,省去你操心。”
周嬷嬷是世子乳母,在书斋掌事理所应当,又是老太太、太太派来的,做儿媳的只能听从。沈氏惊讶却毫无反驳的余地。
宁夫人安排完人事,见沈氏迟愣不语,慈祥的将她揽在身侧。
“你什么事都不要忧心,只一心一意照顾元竣,早早生下子嗣就好。”
说罢这话,宁夫人朝丫鬟使个眼色。
锦鑫堂一等丫鬟红绒,忙捧了个镶金嵌宝的螺钿盒儿过来。
一柄无瑕白玉如意,雕刻着憨态可掬的和合二仙。
正是洞房中供奉,婚床上安枕求子所用。
沈氏一见,霎时面如桃花,连耳根都红的滴血。
“母亲的教导,莞儿知晓了,往后必定以夫君为重。”
接了那玉如意,沈氏羞愧无地,双颊火炭似得烫。
她做了三年宁家儿媳,直到今日不曾圆房完婚,若张扬出去,外人不会说男儿郎有何错处,一应不是都会落在女子身上。
这样话却是向着儿媳说的,沈氏无言以对。
宁夫人见沈氏小女儿娇羞模样,量自己儿子不是圣人,心才放在肚子里,搂着儿媳逗笑儿:
“好孩子,母亲知你懂事。今晚我派周嬷嬷过去,盯着那混账进房。你休脸嫩害怕,他若敢高声说你,你只照他脸上打。打的他缺胳膊少腿,明儿母亲也为你做主!”
房里的丫鬟婆子一顿哄笑,只有何姥姥咬牙切齿,气得眼前直冒金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