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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019年5月22日——氧气剩余量:112小时/4.67天——凌晨12:24

尤礼

李傲凯抓住我的胳膊,拽着我朝那家店撑开的门走去。进店后,他关上并锁上了玻璃门,但我仍能听到恶心可怕的感染者们发出的嚎叫声和尖叫声。

李傲凯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然后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我需要你先走,找个地方藏起来。要是看到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就喊一声。”他热乎乎的气息吹在我的耳朵上,让我的脖子上泛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我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李傲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花了点时间观察我们所处的新环境。我们选的这栋楼是一家服装店,确切地说,看上去是一家童装店。这对我们来说算是好事,因为这里的货架都不够高,没法藏人。但有利就有弊,没有那种高大、能遮挡视线的货架,意味着我们更难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了。或许除了店铺后面那几排货架过道还可以试试。

确定脏东西们没有跟着我们进店后,我贴着墙边,带着我们往店铺更里面走去,以防有那些在街上觅食的家伙发现我们。

我很快就后悔答应先走了。根本没办法知道在那长长的阴影笼罩的地方藏着什么或者藏着谁。但和店前的那些真正的威胁相比,这不过是动物的本能反应罢了,所以我还是继续朝着店铺的后墙走去。到了昏暗的后墙角,我看到了一个机会,墙的另一头有一扇简易的木门。那扇门或许能成为我们的救命稻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屏住呼吸。不管它是不是我们的安全屋,那些过道还是让人担心,它们通向店铺其余部分构成的迷宫一样的区域。

设计这个店铺布局的人真该挨枪子儿。

我慢慢地靠近第一条过道,从拐角处探头张望,谢天谢地,里面是空的。话说回来,这倒让我清楚地看到了玻璃店面以及外面的街道。幸好,外面也是空的。一条过道接着一条过道,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也没有。街道依旧空荡荡的,但我能更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嚎叫声了。

我走近另一条过道时,外面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巨响和金属扭曲的嘎吱声,打破了寂静。我停住脚步,盯着那条过道。

他们是闯进店里来了吗?还是……

紧张的几秒钟里,我就站在那儿等着。我的肺渴望得到比鼻导管提供的更多的氧气。

但什么也没发生。

我安慰自己说他们不会来了。这肯定是在骗自己,但只剩最后一条过道了。我们就快到那扇门了,离安全那么近了。我继续朝最后一条过道走去,看到它和其他过道一样空无一人时,我松了口气。我赶紧为李傲凯打开门,让他先把小拉车弄进去,我则在一旁守着。但就在他费力地想把小拉车从小门推进去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街对面出现了一双泪眼,直直地盯着我。我感觉自己全身瞬间像被注入了肾上腺素一样。我尽可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心脏却开始狂跳起来。我试图呼吸,却失败了,大量氧气通过鼻导管涌入,发出呼呼的声音。那个女人慢慢地拖着脚步穿过街道朝店铺走来,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我。但当小拉车撞到后门时,那个女人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移开了那饥渴的目光,转而把注意力投向了前门。

“嘘。”我压低声音说。

李傲凯僵住了,幸好没出声。

她的目光在我和店铺前门之间游移不定,在任何一处都没停留太久。

她难道看不到我吗?我们处在暗处,也许是玻璃的反光和阴影把我们遮住了。

“别管小拉车了。”我又小声说道。

李傲凯一脸疑惑地悄悄从门里出来了。我向下压了压手。

*别管它了。*

他点点头,然后眼睛瞪大了。我慢慢转过身,看看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男人来到窗边,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往店里张望着,但看上去他对那个女人在做什么更感兴趣,而不是我们。

得知他也看不到我们,我稍微松了口气。或者说至少他太分心了,没注意到我们。

接着,突然又有一个男人加入了他们。然后又来一个。再一个。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五个人把手贴在玻璃上,鬼鬼祟祟地搜寻着我们的踪迹。我吓得动弹不得。恐惧攫住了我的肺,又一股氧气冲进我的鼻孔。李傲凯可没有让自己被恐惧吓瘫,他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先是温柔地把我往他身边拉了拉,然后带着我穿过了门。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拉车挪到一边后,轻轻地关上了我们身后的门。在黑暗中,他把一根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我感觉他的手慢慢地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滑。我心里原本那种恐惧转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焦虑。

他的手碰到我手里冰冷的拨火棍时停住了。他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手,然后松开了。

成熟点,尤礼。

我听到他摆弄衣服的沙沙声,接着“咔哒”一声,他的手电筒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后屋。突然的亮光让我吓了一跳,我慌乱地看向那些黑暗的角落和边缘。

我的潜意识无法接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事实。所以,我一直在四处查看,而李傲凯则往屋子深处走去。沿着墙边货架和装满商品的纸箱之间形成的一条小过道往前走。

在后屋门的对面,还有另外两个房间。李傲凯用剑打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查看过后,又走向第二个房间。打开门后,他迅速走了进去,手电筒的光也跟着他进去了。我又陷入黑暗之中时,却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随着黑暗和寂静再次袭来,只剩我一个人了,不知怎的,我倒觉得安全了。几秒钟静静地过去了。终于,我腿上的肌肉放松了些,我小心翼翼地朝后面那个房间迈了几步。我的腿就像一分钟内跑了一公里那么累。

手电筒柔和的光从敞开的门里透出来。屋里静悄悄的。

这倒让人安心。

我走进屋里,看到一幅有意思的景象。李傲凯坐在一把看上去很舒服的转椅上,两腿分开,头往后仰着,就好像脖子断了似的。我慢慢地关上了身后的门。门一关上,我就开口说道:

“我觉得我们——”

“呃……”李傲凯拖着长音叹了口气,打断了我的话。

“——可以说话了。你没事吧?”我问道,但他甚至都没抬头看我。

“嗯,我没事。”李傲凯用一种毫无说服力的单调语气回应道。

我取下背包,把鼻导管从背带里解出来,然后在一把折叠小椅子上坐下。我的肌肉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感觉膝盖都不像自己的了。我们静静地坐了几分钟,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氧气送进我鼻子里的声音,以及李傲凯吃力的呼吸声。

“你确定你没事吗?”我又问了一遍,终于看向了他。

他在椅子上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我。他看上去就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似的,疲惫不堪,可能还脱水了,大概率也饿了——和我一样——明明才刚开始,却已经迫不及待想结束这一晚了。

“嗯。”他又用同样的单调语气重复道。

我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行了,说真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是……我只是……我想我是累了吧。”

“是啊,刚才……确实挺惊险的。”我措辞很谨慎。

“你说得倒轻巧。”他身子往前倾得更厉害了,就好像体内有个开关被打开了一样。渐渐地,他那随和的神态开始浮现出来,就像汤表面浮起的浮沫。“你也可以说那简直是一团糟。不过,管它呢,怎么说都行。”

“我叫你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跑啊?”我问道。

“我觉得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呀。”

“没有,你只是把问题又抛回给我了。”我追问道。

“然后,我不是说咱们俩都是想自杀的蠢货之类的话了吗?”李傲凯回应道。

“蠢不蠢先不说,你为什么不跑啊?”

李傲凯皱起眉头,一脸困惑,好像逻辑都不管用了。“因为那样的话你可能就会受伤,甚至更糟。而且天知道你开枪会造成什么后果。”

我交叉双臂,“枪能造成的后果通常就是那样呗。”

“是啊,枪响了,然后可能把谢里登所有被感染的家伙都引过来,开一场盛宴派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计划,除非你还没意识到这点。”

“……我意识到了。”

“还有,免得你这缺氧的脑子忘了,我可不想让你死。我保证会尽我所能在保护你性命的同时,也让你身心安全。”

身心安全?

现在说这个不是太晚了吗?

李傲凯继续说道:“我只是……我想补偿你,而现在,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我不会再让这个机会从我指缝间溜走了。”

再一次?

“补偿我?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李傲凯看向别处,这让我更好奇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就是生自己的气罢了。”他揉了揉手,“我昨晚搞砸了,然后今天又差点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总是害得你受伤。”

“受伤?我怎么受伤了?”我可不喜欢这种隐晦的说法。

“别撒谎,别为了我撒谎。我昨晚听到你哭了,我都知道。”李傲凯看着我,眼里满是懊悔。

“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昨晚听到你哭了呀!而且你今天一整天都因为昨晚的事生我的气,还有——”

“生气?哦,天哪。”他原来是这么想的呀?我本来是想表示友好的呀。“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李傲凯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该死的,他当然会这么想了。

“是因为……和卷发筒老奶奶发生的事吗?”他一开始是陈述的语气,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疑问的语气。

“嗯,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我说。

“那你就是生气了。我就知道——”

“请你闭嘴。”我打断了他,“我确实因为昨晚的事又气又难过,而你——”

“那是——”

“我让你先安静一会儿。我因为发生的那些事生自己的气,说实话,让你以为我在生你的气,这让我更气了。”我盯着自己的靴子说道。靴子都湿透了,我都不记得有走过什么水坑。“我生气是因为我差点害得你为了我丢了性命,全都是因为我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我很抱歉。我不想让你受伤,因为你可能没注意到,没你我可不行。”

几秒钟后,我抬头看向李傲凯,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你别这样了,怪渗人的。”我说道,想稍微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

“对不起。”

“没事,我就是开个玩笑。”

“不,我是说,对不起。这……这一切,就像一场该死的噩梦。我真希望自己能快点从这场梦里醒过来。”

“天哪,我懂你的意思。”

终于,在这美妙的几分钟里,我们都安静了下来,我感觉压在我们两人身上的那种沉重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

但紧接着,李傲凯又开始咬他的大拇指指甲了。

他现在为什么紧张呢?不过也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和他单独待在这儿,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个,”他边说边把膝盖往胸前收了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你这个问题。”

“有话直说。”我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压在升高。这是兴奋还是焦虑呢?

“你……你是不是讨厌小孩之类的呀?”搞什么鬼?这算什么蹩脚的开场白啊?可不是打开话匣子的好话题。

“什么?我是说,我挺荣幸的,不过——”我刚开口,就被他的笑声打断了。

“不是!我是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接着说之前,他抬头真诚地看着我笑了笑。我还是忍不住注意到他眼里仍残留着的担忧。“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笑了一下。”

“是谢我让你拒绝我,还是别的什么呀?”

“谢你让我笑了笑。这段时间……真的太糟糕了,然后……”他欲言又止。

“然后怎么了?”

“然后桥上发生的那些事。”

“你是说那辆货车的事?”

“对。”

虽说还没过半个小时,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脑子里那事儿都已经有点模糊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问道。

“我……其实不太清楚。说实话,我都快记不起来了。”

“你不记得了?你当时就站在那儿举着枪——算了,当时你就跟被附身了似的。”

“被附身?”我问了一句,随后也觉得确实有点像,“我是说,这么形容倒也没错。”

“就像《满洲候选人》(注:一部涉及被洗脑控制情节的电影)里那样?”他警惕地看着我,“你不会真疯了吧,啊?”

“没有,我没疯。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又觉得自己好像疯了。”我摆弄着鼻导管,“我真不太清楚。”

“敏捷的棕色狐狸跳过了懒狗。快,快,快。”他笑着说道,“这是你的杀人暗号之类的东西吗?”

我俯身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啊!好疼。”

“我又不是潜伏特工,你这家伙。我只是感觉不像自己了。就是自从这一切开始后我回到这儿,我就……感觉一切都不对劲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我感觉自己可能开始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他们?你不是认真的吧,对吧?”我点了点头。

他摇了摇头,“那你肯定是疯了,因为你和他们一点儿都不一样。我能看出来。要是我觉得你和他们一样,我早就不会待在你身边了。不管你哪儿不对劲——就算你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和外面那些感染者的情况不一样。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染上病啊?”

“我爸爸觉得可能是通过水或者空气之类的途径传播的。”我嘟囔着说。

也许他说得对?也许我没像他们那样被感染,也许所有这些想法,那些差点做出来的举动,也许都只是我自己的问题。难道我真的要疯了吗?

“不是那样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能确定呢?”

“因为我……我亲眼见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我也清楚症状。而你没有那些症状。”

“症状?你之前还说你不知道呢!”

“我骗你的呀!”

“为什么?”我问道。

“为什么?是啊,我为什么要重温我这辈子最糟糕的那几周时光呢?我也纳闷呢。”

“几周?”这事儿不可能已经持续几周了呀。这种情况?要是那样的话,早在我到这儿之前,阿佳就该知道了呀。“不可能的。我见过他们的变化,只用几个小时,不是几周。”

“一开始没那么快的。”他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那些回忆带来的情绪开始影响到他了。

“一开始?”我心里有点不太想追问他,但同时,又有一种同样强烈的感觉,就是想要弄清楚。“你和他们很熟吗?”我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他们是不是吸毒者,但我知道不该这么问。

李傲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呆滞,空洞无神。

“天哪,李傲凯,我真的很抱歉。”我说着站了起来。我太着急了,鼻导管都松开了,我也没顾得上。等我走到他身边时,眼泪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了。我把他揽入怀中,他的抽泣声被我压在肚子上的脑袋闷住了。“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合适的话都无济于事。因为现实就是,我说什么都没法让这件事变好。

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不再哭了。没过多久,我们用衣服铺了张“床”,然后躺下来准备过夜。今晚我们没办法再继续赶路了。像现在这样肯定不行。

2019年5月22日——氧气剩余量:111小时/4.63天——凌晨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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