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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019年5月21日——氧气剩余量:115小时/4.79天——晚上9:13

尤礼

“呼吸。”看到李傲凯费力地拉着小拉车穿过潮湿的草地时,我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我到镇上之后就没下过雨,可阿佳家的草地还是湿乎乎的。我刚喘不过气来,就停下不再在后面推了。李傲凯也停了下来。

“我……在……呼吸呢。”他小声回我道,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由于液氧罐和我们所有物资加起来让小拉车重达一百多磅,我们本以为从屋后的那一级台阶把车弄下来,会比从前门那几级台阶弄下来容易些。确实如此!就在那一瞬间,我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可紧接着,就在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聪明才智里时,车轮陷进草地里,我们不得不拖着车往前走,那一刻,我所有的自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歇了几秒钟,等我缓过气来,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准备好了吗?*

李傲凯点点头,又抓住了小拉车的把手。因为我需要时不时停下来歇一歇,所以花了挺长时间,但我们总算成功从阿佳家的后院出来了。倾斜的前院让我们把小拉车拉到人行道上轻松了不少。这么快就从泥地里出来,而且都没再仔细查看一下周围有没有那些脏东西,是有点大意了,不过当时我心急如焚,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李傲凯把小拉车转到人行道上后,很快停了下来,一把抓住他的剑柄。我们俩都警惕地四处查看有没有什么动静。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再见到过他们,而且就算是昨晚,也只有……卷发筒老奶奶。

而且你可确实和她打了不少交道啊,不是吗?

和昨晚一样,街道上空荡荡的。

李傲凯从他的风衣里掏出一个活页夹的透明塑料封皮,展开后,又仔细核对了一下我们今天早些时候画的地图。我俩之中我更擅长画画,所以绘制地图的活儿就落在了我头上,可我离开这儿太久了,除了几条主要街道,其他地方我都没什么印象了。我们决定的路线是先走出谢里登的郊区,沿着河边走,过桥后沿着主街到奥布赖恩家,再去诊所。而李傲凯对这个计划一点儿都不满意。

问题是,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得去。我不太清楚那晚阿佳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我知道两件事:事情变糟的时候她在奥布赖恩家,然后她往诊所去了。我没办法知道她有没有到诊所,而且听了李傲凯讲述的第一晚那些可怕的事之后,我得尽全力沿着她走过的路去找找看。我得看看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还能不能找到我这位挚友留下的任何踪迹。

值得称赞的是,我跟李傲凯说了这些之后,他基本没怎么和我争论。

反正从这儿去诊所的路上会经过奥布赖恩家,所以我的理由足以打消他的顾虑了。

没办法改变我的想法,李傲凯就专注于像导盲犬一样带着我在街道上穿行。走走停停,一会儿领我往这边,一会儿又往那边。这倒让我有机会去思考一下这种感染的事了。我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有责任试着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受感染的人)至少值得我这么做。

从昨晚的经历来看,我能总结出来的就是他们会吐——吐得很厉害。也许这是一种水平传播疾病的方式?但同时,这到底是种什么病呢?体液流失的情况和霍乱、埃博拉类似,可那两种病都不会让人变得这么暴力啊。狂犬病可能会有类似症状,但发病是需要时间的,而且那些病的潜伏期和我看到的这种东西发作的速度完全不一样。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毒品上。这应该不是一种自然疾病——卷发筒老奶奶的情况就证明了这一点——而一场非常、非常糟糕的致幻反应倒更说得通些。我确实比李傲凯更懂生物学,但我可比不上代维老师。当然了,他不过是个在偏远地方教书的高中老师,可他绝不是个笨蛋。要说的话,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至少在科学理论方面是这样。人际关系方面嘛,就另当别论了。

我挺为我们的小拉车表现出色感到骄傲的。所有东西都绑得稳稳当当,车轮也做了消音处理,用起来非常顺手。唯一没像我期望的那样起作用的,就是我的“橄榄枝”了。

我让李傲凯帮我拿着制氧机,以此作为我信任他的一种表示。

或者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自己其实都不太确定。当时感觉这样做挺对的,可我本以为这会是我一连串感激和道歉——诸如此类的话——的开始,结果呢,他一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帮我,然后我一看到他那傻乎乎的大笑脸,对话就戛然而止了。

而且想想看,你差点害得他丢了性命。你这算什么呀?

闭嘴!闭嘴!闭嘴!

我看着制氧机的袋子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臀部。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红。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啊。而且现在我们都出来了,我都没办法跟他好好说句话!我得跟他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怎么就没在高中的时候遇见你之类的呢?说不定那样的话,我生病住院的时候,就会有我真正想见的人来看我了。说不定我现在就不会像这样浑身带刺了。说不定……

突然,李傲凯蹲了下来,慢慢地把小拉车挡在他和我们旁边的街道之间。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完全暴露在李傲凯要躲避的东西的视野里。我赶紧蹲到他旁边,开始扫视街道。

“你在——”我刚要小声问,李傲凯看了我一眼,一根戴着黑手套的手指紧紧压在蒙着面的嘴上,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街道上。他观察了几秒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我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想引起他的注意。他没看我,只是指了指两栋房子之间的地方。在那两栋楼之间有一堆看起来像……雪的东西?

我凑近了些,想努力看清楚,却还是看不太清。

虽然那看上去确实像一堆脏雪——白色的,夹杂着黑色的泥块——但那堆东西的形状看着太不规则了。接着,那堆东西动了一下。原来是一小堆人,不是雪。

我数不清有多少人,不过最前面的那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可能是夹克吧——在那堆人里动了动,然后又不动了。

他们是……在睡觉吗?

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可能性。如果他们在睡觉,那也许他们也需要吃喝。就像任何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一样。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要追着人跑了,为了新鲜的肉?哦,天哪,这……

突然,李傲凯拔剑出鞘的动作打断了我的思绪。显然,他觉得我们不会安全太久,所以关于科学方面的探究得先放一放了。我抓起烧火棍,看向李傲凯。又观察了几秒后,他压低身子,开始拉着小拉车沿着街道往前走。

那堆人基本没怎么动,我们慢慢从他们旁边经过。我学着李傲凯的样子,弓着身子躲在小拉车后面,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我暗自庆幸之前我们给小拉车盖上了一条深色的毯子。希望这足以让我们融入身后的围栏背景里,就是这点小小的希望让我能保持专注,也让我冷静了下来。等我们走到街道尽头,也就是郊区的边缘时,周围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松开了一直紧握着腰间手枪的满是汗水的手。

转到北桥街时,我终于明白我爸爸为什么没办法来了。这条路——这条横跨河流的四车道主干道——大部分路面上都堆满了汽车。大多数车看上去只是出了点小事故,不过也有一些受损很严重的。挡风玻璃和车窗都像是被砸破了。看上去好像有一群脏东西经过,然后把车都砸坏了。但这解释不了那几扇被打破的车窗是怎么回事。

我们拉着小拉车穿过这片残骸时,一辆特别的车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辆小型货车,前挡风玻璃凹了进去,像是撞到了什么人。让我停下来的是挡风玻璃上的三个洞。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被“砸”出来的洞,但那些洞只比我的拳头大一点。其中一个洞的边缘还沾着黑乎乎的血迹。我刚把头凑近那个洞,李傲凯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开了。

“别看。”他呼出的气在寒冷的夜空中清晰可见,“我们得继续往前走。”

他说话的时候,货车里有东西回应了一声。那嚎叫声音调很高,近乎尖叫,比我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狂野。这声音直刺我的脑海——深深扎进我大脑里本能反应的那部分。我得马上做点什么,可我的拨火棍还在小拉车上,离我有点远了。

我伸手从枪套里掏出手枪。

“尤礼,别。”李傲凯的声音很低,但很严厉,“别管他。”

他?

在远处,更多的脏东西们呼应着那震耳欲聋的叫声。透过昏暗的侧车窗很难看清里面,但从他(车里的东西)移动的样子——那挥舞着的小胳膊——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把他留在那儿。

李傲凯又想拉着我绕过那辆货车。

“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我用力挣脱李傲凯的手。

感觉好像每一声尖叫,每一声回荡在我们周围建筑物间的哀号,都让我脑子里的迷雾越来越浓。

“你没听到他的声音吗?你就不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他——”我猛地挣脱了他的手。

“他病了,而且感染者们就要来了。我们现在不走,就死定了。你想那样吗?”李傲凯的目光一直盯着桥的南边。

“我……好吧。咱们走。”我说着,手里仍握着枪。我只犹豫了片刻。接着,在担忧和不确定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了结了他。

我握着枪的手因为出汗变得滑腻腻的。我看着那小小的、正在哀号的身影,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变得越来越狂躁。

动手啊。干掉那个小杂种——

“尤礼!”李傲凯的声音穿透了我脑海里的迷雾,“把那该死的枪放下!”李傲凯冲我喊道。我的手臂垂到了身侧,那枪感觉有一百磅重似的。“他们来了,咱们快走!”李傲凯不再压低声音说话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亮地回荡着,与此同时,头痛开始像敲鼓一样在我的脑袋里阵阵发作。

我没有回头,转身就去追李傲凯,他已经朝着桥的南端跑去了。我才跑离那辆货车没多远,肺就开始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又跑了几码远,我就不得不放慢速度,改成慢跑了。

“就别管——”我刚要朝李傲凯喊,却被桥北端传来的嚎叫声打断了。

他们来了。

这都是我自找的。我没理由再拿他的生命冒险了,哪怕是为了我自己。我跑到桥中间的时候,看到李傲凯把小拉车拉到一边,抽出了剑。

“你快走!”我朝他喊道。

“你都已经跑到一半了!到这边来。”他压低声音回我道,在那哀号声中,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快走!”我转过身,举起枪,瞄准了朝我飞奔过来的两个人影中的第一个。我气喘吁吁的,很难稳住瞄准的姿势。这该死的肺啊。

深呼吸,保持镇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在离桥还有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我瞄准了一个翻过一辆汽车引擎盖的身影。我尽力不去听前面货车里传来的刺耳叫声。

吸气,呼气。

“除非你非常确定,否则别扣扳机。”

我确定,我别无选择。他们没给我留别的选择。没错,他们会睡觉,但光这点不足以说明他们还是人类啊。

吸气,呼气。

我等待着。等着他们越过界限。货车前面的那辆车就是我的分界线。

吸气。呼气。

第二个人绕过车尾的时候绊倒了。当第一个人——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男人——从两辆车之间穿过时,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这次不会像那次噩梦一样了。这次能行的。肯定行的。我把他的脸对准我的瞄准器。就像卷发筒老奶奶一样,他也在哭。

他们很痛苦吗?

我身后几尺的地方传来金属哐当一声砸在柏油路上的巨响,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打散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跑到我身后的?

我猛地转过身,枪还举着,结果看到李傲凯从我身边冲过去时,我又把枪放了下来。

“别去!”我冲他大喊,可他没有停下。又一次,两天内的第二次,他冲进了危险之中。“你这个笨蛋——”我边说边把手枪塞回枪套里,“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我朝拨火棍跑去。

李傲凯的剑深深刺进了那个穿格子衬衫男人的脖子,黑色的血从伤口处喷溅出来。然后,那男人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迈了一步,李傲凯往后退了开去。我手握拨火棍,从低处挥向那男人的膝盖。他腿一弯,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快……滚……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举着枪瞄准的时候屏住呼吸,这比我预想的更耗费体力。

当第二个男人——光头,穿着一件沾有血迹的白衬衫——冲过来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就动了起来——我当时太生气了,顾不上别的——用力朝那男人肿胀的脸挥了过去。他像撞到了砖墙一样倒了下去。我俯下身,大口喘着气。

在远处,在那孩子的哀号声下,我能听到更远的嚎叫声。“现在,快走。我只会拖——嘿,搞什么鬼!”我突然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不由得说道。

我已经累得没力气挣扎了,李傲凯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开始朝着小拉车小跑过去。

“你能拿着这个吗?”他把剑拍在我的大腿上。

“我——嗯,行吧。”我笨拙地接过剑,手里还拿着拨火棍。

真可惜你没穿那条裙子了。不然这会儿你真能扮成个无助的落难少女呢。

“你能放我下来吗?”我终于回过神来,说道。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能跑吗?”

我没那么快回答,“不能。”

“那我抱着你。”

我们跑到了桥的尽头,离十字路口就几尺远了。

“为什么?我叫你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呢?”

“因为……因为我欠你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无缘无故送死。”

“我不是平白无故要牺牲自己的。我这么做是为了补偿你。而且,这一切本来也都是我的错。”

“我记得很清楚,咱们这个合作关系里可没有什么自杀协议。听到没?”他把我放在小拉车旁边的人行道上,“你还能走吗?”他边问边拿回了他的剑。

让我惊讶的是,我确实还能走。在他怀里被抱了那一会儿,让我缓过了气来。“嗯,我可以了。”

“这边走。”他说着,领着我朝那些背靠河流的店铺走去。

李傲凯刚把剑插回小拉车上的剑鞘,我就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嚎叫声。而且这叫声不是从河的北岸传来的。是从桥街那边头几家店铺后面传来的,在这寂静的夜空中,那声音像铃声一样清晰可闻。“咱们快走。”

他开始迅速拉着小拉车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这次,我们变换了各自的关注点。他的目光像激光一样紧盯着我们前面的店铺,而我则扫视着我们周围的各个街道入口,以及河的北岸。又一声嚎叫声在建筑物间回荡,李傲凯加快了脚步。

“他们来了。”李傲凯小声说道。他离开我,朝那排店铺中的第一栋砖砌建筑跑去。躲到拐角后面后,李傲凯回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担忧,那担忧就像霓虹灯一样醒目。

“你走。”我说道,还在努力维持着慢跑的状态。就在他转身朝店铺正面走去的时候,我的视线边缘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又是视野变窄(只看得见眼前一点东西的状态)。天哪。

我只能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直到一声比之前任何声音都更大、更沉闷、更痛苦的尖叫从河的北岸传来。我下意识地朝那个声音的方向转过身,看到一群脏东西们沿着河岸公路飞奔而来,朝着桥的方向跑去了。

2019年5月22日——氧气剩余量:112小时/4.67天——凌晨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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