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旅程与我初次出远门时截然不同,窗外已是另外一份风景。
随着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田野里,饱满的玉米棒子已被收获,只留玉米秸秆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丰收的乐章。偶尔能路过一片果园,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头,果农们搭着梯子在其间忙碌,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远处,连绵的山峦像是大地的守护者,山上的树木已开始染上点点斑斓,有深绿、浅黄、微红交织在一起,像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山脚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些农舍,烟囱里升腾起袅袅炊烟,给这片宁静的乡村景象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铁轨两旁,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放着,有蓝的、紫的、白的,五颜六色,它们在风中倔强地挺立着,似乎并不在意火车呼啸而过带来的强大气流。
我靠窗坐着,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手指下意识摩挲着胸前的野猪牙吊坠。这些年它被我反复把玩,棱角磨得圆润,在阳光透窗而入时,表面隐隐有一层柔和光晕。
对面的沈元,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中吊坠,那目光里贪婪肆意翻涌,看得我心里发毛,我手指猛地收紧,攥紧吊坠,警惕地看向他。
沈元“嘁”了一声,满脸不屑,从怀里掏出一串手串,自顾自拨弄起来,还扬了扬说:“有啥了不起,瞧我这串,十八罗汉护关公,你指定没见过!”
“十八罗汉护关公?你咋不说关公战秦琼呢,瞎扯也没个边。”我白了他一眼,话语里满是鄙夷。
沈元一下炸了毛,脖子一梗大声反驳:“你懂啥!珈蓝菩萨晓得伐?啥都不懂,土老帽!”听他那南腔北调,想来这一路跟不少人闲聊,口音都混杂了。不过,心里倒有点羡慕他这自来熟的性子,跟谁都能聊的火热。
见我没接茬,也没打算陪他斗嘴的意思,沈元眼珠子一转,凑上前来,脸上堆满讨好的笑,眼角细纹都挤成了褶子:“哥们儿,别这么小气嘛!不瞒你说,我打小在古玩行混,啥宝贝经我眼,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就连京都博物院那也是常来常往,放心,不会给你摸坏的。”
一听他提京都博物院,我心里一动,想到那枚辽东节度使大印,嘴上却怀疑道:“就你?博物院的宝贝能随便上手?别吹牛了。”
沈元立马举起手串,显摆着介绍:“看这串,解放前宫里流出来的,菩提子上乘,配上青冈玉关公像,博物院早惦记让我捐,我没答应。知道某某某吧?那是我家祖辈!我从小跟着他到处跑,进出博物院不算啥事儿。”
听他提及那位文化界响当当的人物,我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有这底气。这般想着,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琢磨着往后能不能沾沾光,混进博物院去探个究竟。念头一转,我便摘下吊坠递给他,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行,给你,看你能看出啥花来。”
沈元立马收了那副嬉皮笑脸,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手串揣进贴身兜里,又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手心的汗,才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吊坠。
借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他仔细的查看着,不时喃喃自语。不过很快,他就表现得有些失望,随手将吊坠递还给我,嘴里还嫌弃地说道:“我看你这么宝贵,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普通的野猪牙嘛?还是头小猪的。”
我没有跟他解释这不是野猪的大獠牙,而是增生的副牙,只是将吊坠重新在脖子上挂好,眼神飘向远方,淡淡的说:“这是我哥失踪后留给我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沈元顿时明白了这件吊坠的意义,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一阵尴尬涌上,结结巴巴补救道:“哎呀,对不住啊哥们,我没有贬低它的意思,看上去,这獠牙也是很少见的,毕竟这么小的猪牙能长出这份珠光,也挺不容易的。”
似乎是感觉自己的圆场有些生硬,沈元将收入怀里的手串又拿了出来,递向我,示意我也上手把玩一下,我推辞了一下,表示自己并不是太懂这个,但他执意要让我看一看。
我执拗不过他的坚持,也就接过来上手查看着。这手串看上去也是平平无奇,仿佛材质也只是某种植物的果核,不过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和历代主人的把玩,表面也是很光滑,整体呈现出一种油润的艳红色。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约间觉得这些果核有些异样,但是我又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当是自己见识浅薄,不能察觉出其中的珍贵。
所以也没在意,顺手递还给沈元,嘴上敷衍地说道:“嗯,是不错,看上去很油润。”
沈元一直观察着我的神情,见我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他的神色似乎还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来。
场面一时间尴尬了下来,但是沈元很快就恢复了开朗的性格,没一会儿又开启话痨模式,滔滔不绝讲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趣事。
窗外景色如幻灯片般不停变换,起初的新鲜劲儿早被漫长旅途消磨殆尽,只剩单调与乏味。列车一路摇摇晃晃,好似永无尽头,十几个小时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终于,火车缓缓驶入京都站。
在随行人员的裹挟簇拥下,我和沈元仿若两片飘零的树叶,被人流裹挟着挤出车站。刹那间,眼前景象如汹涌浪潮扑面而来,我整个人呆立当场,嘴巴大张,仿若能塞进一个鸡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踏上祖国的心脏之地,那攒动的人头、嘈杂的人声,仿若汹涌的人海漩涡,吞噬着一切。
来自五湖四海的旅人仿若迁徙的蚁群,扛着大包小包,满脸疲惫,神色匆匆,每张面孔背后,想必都藏着一段或长或短的故事,或是归心似箭,或是前途未卜。广场周边,小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声此起彼伏,那是生活最质朴的呐喊,招揽着一个个饥肠辘辘、灵魂倦怠的旅人。
不远处,一排人力三轮车歪歪斜斜地停靠着,车夫们眼神热切,如同觅食的饿鹰,见人就拉,那些简易的平板车,看着就硌人,真难以想象坐上去会是啥滋味。
沈元倒是熟门熟路,一出来就奋力的挤开人群,伸出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嘴里发出一连串的舒坦声。他朝四下扫视了一圈,叮嘱我带好行李,看好自己的钱包,然后带着我和随行人员一路朝广场外的一辆面包车走去。
这时间大家的服饰还以蓝色、黑色和军绿色为主,偶尔能出现一些女性身着艳丽的大红色服装。这辆黄色的面包车在这些颜色的衬映下显得特别的亮眼。
我们一行人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注视下登上面包车,车辆启动发出轰鸣声,四下顿时空开了一片,四周人纷纷躲避着,车辆缓缓驶离广场。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特权身份带来的便利和虚荣感,这也在我之后的余生里,不止一次的感叹。
京城正值下班高峰,街道上自行车川流不息。自行车上的行人虽然衣服也都是一些雷同的样式,颜色也很单调,但是脸上都带着笑容,似乎都在着急赶回家中享受和家人团聚的喜悦。
黄色的面包车行驶在主路上,街上也零星存在着一些车辆,但是这一抹黄色,在车流中显得愈加醒目。
不多时,面包车拐进一个大院,看着像是某个机关单位。车辆停稳后,众人鱼贯下车。我竟瞧见黄涛队长也在迎接人群里,见旁人都没出声,我把疑惑压下。接着便有人引领我们进办公室,我也顺利拿到自己的证件。
临行前还给我们举办了一个单独的会议,几名领导模样的人上台轮番发言,各种殷切,各种期盼。最终我才搞明白举办这次会议的目的,只是为了通知代表团,因为毛熊国那边接待的问题,我们需要提前出发,尽快赶到红场。这样我们原定的乘坐火车的计划被紧急停止,继而协调我们搭乘国航907航班,这样原本一周的行程就可以缩减到半天。
代表团的成员们响应速度很快,因为大家的行李都是统一配发集中托运,所以我们都只携带了一些简单的随身衣物就匆匆赶往机场。
我们走的是专用通道进入机场,在身着天蓝色制服的空乘人员的指引下,一行人顺利进入客舱。
第一次的乘机体验很不好,不论是起飞时的头晕目眩,还是遇到气流的颠簸,都严重抵消了我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新鲜感。
不过飞机上的飞机餐还挺好吃,居然每人还配发了一小瓶茅台和一小盒五支的中华香烟,倒也是算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