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还在继续,热闹的气氛蔓延在整个宴会大厅,可唯独漏掉了角落的那个孤独的身影。
夏沫萱拿起一杯烈酒,周旋于各个相熟不相熟的与会嘉宾之间,强颜欢笑地应付着这场注定失去色彩的酒会,没人注意她眼中,几乎凝为实质的落寞,或许,是因为扮演的角色多了,面具也就如同真正的脸谱一样,摘不下来了,虚假的表情已经深深烙印在了骨子里,随着场景,随心切换。
“苏总,我的粥熬好了吗?”
姜晓雯没有再去休息,一直看着苏北辰在厨房忙碌,时而添加一些蔬菜末,时而搅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稀粥,专注而娴熟。
两人时不时的聊上两句,从生活聊到工作,从梦想聊到现实,甚至聊起了两人第一次合作时的生疏,聊到第一次见面时,姜晓雯的窘迫。总之,聊了好多好多,就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天南侃到海北,从历史聊到艺术,都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迎合谁的话题了,也许这就叫水乳交融?
这一番畅谈,让姜晓雯对于苏北辰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苏总并不是一个只会工作的机器人,他的知识涵盖面非常广泛,无论多么生僻的话题,是不是他的专业,他都能接上话头,并且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这让姜晓雯十分欣喜,仿若发现新大陆一般,眼睛里崇拜迷恋的光芒,有若实质般凝固在高大伟岸的身影上。
“马上就出锅了,你再忍一下。”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阵阵浓郁的香味从灶台的锅里往外散逸,逃也似的钻进,倚靠在厨房门框上的,姜晓雯高挺的鼻子里,惹的她时不时的吞咽着口水,看来是真的饿了。
苏北辰继续拨弄着勺子,观察着米粒破裂的程度,直到全部软烂开花,然后关掉天然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笑着端出厨房,放在餐桌上。
“可以喝了,你尝尝。”
姜晓雯拿起汤匙,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往红润的嘴里送去。
苏北辰见状,赶紧按住她的手臂,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这心急的样子,刚出锅的啊,就不怕烫到自己啊。”
感受着手臂上的温度,听着言语中的关心,姜晓雯呆呆地看着苏北辰,有些羞涩,有些无措,可是心中却泛起阵阵甜蜜。
“这么温柔的男人,怎么会有人不珍惜,舍得伤害呢?”
姜晓雯有点嫉恨上夏沫萱了。
苏北辰端起碗,轻柔地搅动着里面软糯的粥,边搅动,边吹着气,带走一阵阵热气。
一抬头,看见了愣怔在那里的姜晓雯,好气又好笑地打趣道。
“看着我发什么呆呢,你又不饿了啊?”
姜晓雯脸又红了,慌忙低下臻首,掩饰眼神中的贪恋,接过苏北辰手中的粥碗,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好看。”
苏北辰没听清,疑惑地问。
“什么好看?”
“没,没什么,我说粥真好看。”
脸蛋儿却更加红了,像个熟透的苹果,边说着,边学着苏北辰的模样,一边搅动,一边吹着气,蒸汽缭绕之间,遮掩住了姜晓雯飞扬的唇角,和弯成一弯月牙的眼眸。
苏北辰看姜晓雯已经开始喝起了粥,便解下身上的围裙,笑着说道。
“醒酒汤也煮了,粥也喝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撤了,时间也不早了。”
一听说苏北辰要走,姜晓雯急忙放下碗,抬起头,急切间,差点把碗打翻在桌面上。
“啊,苏总,你要走了吗?粥煮好了,你不喝一碗?”
苏北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往身上穿着。
“不了,我中午吃了饭的,你忘了啊?”
“再说,公司还有点事儿,文暮暮一个人在办公室,我怕她一个新人,应付不来。”
“走了哈,你把手机调成静音,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工作,有事儿打我电话。”
苏北辰边说着,边抬步往门口走去,还挥手扬了扬手机。
姜晓雯亦步亦趋的跟着,一直送到门外,还有点恋恋不舍,小小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
“那苏总您慢走,开车小心点。”
这模样,仿佛小媳妇送丈夫上班时的嘱托。
“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望着苏北辰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电梯里,姜晓雯才慢慢收回目光,关上门,回家端起已经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喝着,不时发出神经质的轻笑声。
苏北辰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
秘书办公室里,文暮暮正在整理一些其他部门送过来的文件,抬头看见苏北辰走了进来,忙肃然叫道。
“苏总,您回来了啊。”
苏北辰走到办公桌旁,随意拿起部分文件翻看着。
“嗯,你还在忙啊,今天下午有什么事儿吗?”
文暮暮赶紧应道。
“下午行政和工程部都送来了一批文件,说是需要您审批一下,其他没什么事儿。”
“哦,对了,杭城市政府那边下午打了一个电话进来,说是发改委那边的吕主任有事儿找你,但不是急事儿,让您明天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苏北辰放下文件,随意应着。
“嗯,知道了,到点了,你先下班吧。”
“好的,苏总,那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苏北辰看了看欢快远去的倩影,这是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啊,年轻真好。
其实苏北辰也就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感慨从何而来,大概是见多了尔虞我诈,骤然见到如白纸一般的文暮暮,有心理落差吧。
晚上七点,苏北辰带着一身疲惫,拎着一个食品打包袋回到了别墅里。今天夏沫萱的十方公司组织酒会,想必应酬颇多,不会回家吃饭,这也是过去一年的常态了,所以苏北辰也不想动手做饭了,随便在自家小区附近的饭馆打包了两个小菜,准备随便对付一顿。
自从毕业以后,苏北辰因着夏沫萱的缘故,每天都是早早回家做好一桌子她喜欢的饭菜,等着她回家共进晚餐。起初,这样的日子,夏沫萱也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每天都能和喜欢的人,吃着可口的饭菜,她也是说过,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做也不换的。可是慢慢的,随着她的事业越来越好,位置越坐越高,好像一切都变了,变得不爱着家,变得应酬越来越多,变得回家越来越晚,甚至偶尔夜不归宿。看着一桌子菜,也变得不再欣喜,也会时常抱怨饭菜越来越乏味。可是,饭菜的花样也是时常更新的啊,为什么就不再喜欢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苏北辰脱掉外套,把打包的饭菜拿出来,洗了把脸,望着空空的房子,屋子里摆放着许多结婚用具和装饰,大红的喜字贴满了整间屋子,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默默坐在餐桌旁,沉默的吃着饭菜,时间也在沉默中逐渐流逝。
吃完晚饭,把残局收拾干净,苏北辰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无意义的换着节目。
曾经,他也喜欢看游戏频道,也喜欢看体育直播,自己也是足球队的主力球员,可是,夏沫萱喜欢看虐恋的韩剧,无脑的爱情剧,说是能感受爱情的甜蜜。为了迎合夏沫萱,苏北辰放弃了自己的喜好,一吃完饭,就陪着她刷各种甜的、虐的爱情剧集,享受着所谓爱情的甜蜜。
可是现在,好像爱情里的那个人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生活里,已经快看不到背影了,眼睁睁的看着她越来越模糊,而自己呢?貌似被困在了原地啊。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黑尽了,再无半点光线投射进来,客厅里的感应灯倏忽亮了起来,然后明灭不定,光线昏暗。
灯也坏了吗?明天该找人修一修了。
电视机里还在演绎着毫无滋味的情感大戏,一堆戏子围绕着一个烂透了的主题,展现着自己拙劣的演技,还自以为自己演绎的爱情完美而甜蜜。
枯燥,无味,仿佛杨修所谓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关掉电视,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苏北辰看了看墙上的荧光石英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啊,看来那个人大概率今晚又不回来了吧,拿起手机,解锁,联系人列表置顶的那个号码,拇指在上面晃了晃,最后还是放弃了打电话问一声的打算,把手机息屏揣进兜里,搓了把脸,转过身,沉默的往卧室走去。
“咔哒”
指纹解锁的声音突兀的在客厅里响起,一个身影逆着外面小区的路灯光,走进了客厅里。
苏北辰缓缓转身,有些错愕地看着夏沫萱,虽然看不见那张脸,但是实在是太熟悉了,光看影子,苏北辰都能认出来进来的人是谁。
夏沫萱拖着满身疲惫和熏人的酒味,开门却没见到明亮的灯光,只有一点昏黄在忽闪忽闪,明灭不定,顿时有种走进墓地的感觉。她凭着直觉,看见了沙发前面的那个身影,轻轻地呼唤。
“北辰?你怎么不开灯啊?屋里这么黑。”
苏北辰又坐了下去,摸出一支烟,啪嗒一声点燃,一点火苗在黑暗的空间里闪烁着。
“家里灯坏了,明天找人检查下。”
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感情,只有烟头的火星在倔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
夏沫萱有一瞬间的不适。她是讨厌抽烟的,也不是不能闻烟味儿,就只是单纯不喜欢抽烟的男人。放下手中名贵的迪奥包包,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找到鞋柜里自己的拖鞋,脱下高跟鞋还上,然后踢哒踢哒地走进客厅。
“哦,那我明天打电话给物业说一下,你也真是的,家里灯坏了,你好歹点根蜡烛啊。”
淡淡地,习惯性地指责,换在以前,苏北辰会笑着打趣。
“看不见不是更好吗?这可是别样的情调。”
可是,这次,回答却不一样。
“蜡烛也没了,上次烛光晚餐就用完了。”
夏沫萱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对话方式,身形顿了顿,慢慢走到苏北辰身边,贴着他的身体坐了下去,头枕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鼻息间,混杂着烟草那微微呛人的味道,和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有点刺鼻。
她伸出手,揉了揉鼻子,然后双手穿过他有力的臂弯,挽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工作上有什么烦心事儿吗?怎么开始抽烟了?”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头转了转,没有回应。
他肯定是还在生气的,她能感觉到。
“今天怎么没去交流酒会呢?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好多公司的代表都在打听你的消息。我的老公真优秀。”
如果没有那张照片,苏北辰会认为这是她在服软,是在哄她,是爱他的表现,可惜,好像一切都错了。
他缓慢而坚定的抽出手,又狠狠吸了一口烟,直到尼古丁的味道穿过喉咙,进入肺腑,呛得他一阵咳嗽。
夏沫萱呆了一呆,听到他的咳嗽,赶紧伸手给他轻拍着后背。
缓过劲儿来后,苏北辰掐灭了烟头,转头直视着她,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她也知道他在盯着她看,目光灼灼。
“沫萱,我们谈谈吧,好好谈谈。”
夏沫萱莫名的一阵慌张,她知道他要谈什么,又不知道他要谈什么,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令她十分不适应。
“北辰,你想谈什么呢?”
沉默,又见沉默。
过了好久,久到她的心在一阵阵颤抖中瑟缩,久到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睛里酝酿,久到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快要崩溃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吃烛光晚餐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问题让她一愣?开场白是这个吗?
她在回忆。
是去年的恋爱纪念日?还是她去年的生日?还是她升任经理的时候呢?
好像记忆有点模糊了。
她身体开始颤抖,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她只能沉默以对。
仿佛是知道她不记得了。
你看,他是不是很了解她,了解到她的一个小动作,身体的一个细微反应,他都能读懂。
“是去年的恋爱纪念日,我们的五周年纪念。”
哦,原来是纪念日,原来他们在一起五年了啊,那一天他们做了什么呢?说了什么呢?是快乐的吧?
她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
她真的惶恐了。
“还记得我们一起主持的第一个小品吗?”
这个她记得,她笑了。
“我记得,叫回家,可搞笑了。”
苏北辰又摸出了一根烟,沉默着点燃。
“嗯,是叫回家。你还记得这个小品里第一句独白吗?”
独白?这个小品里有独白吗?那是什么?
“无论你走的多远,无论你飞得多高,哪怕你遍体鳞伤,哪怕你功成名就,永远记得,在远方,始终有一盏灯火,会照亮你回头的路,指引你回家。”
夏沫萱愣住了,她也听懂了,感动吗?是真的。
“北辰,我回家了。”
苏北辰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幽幽地说。
“家吗?你的家在哪儿呢?”
夏沫萱心中狂颤,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鲜血淋漓,身体抖如筛糠,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在脸上划出道道痕迹,仿若高山上的瀑布,流出深深的沟壑。
苏北辰听到了她的抽泣声,也感受到了她身体颤抖的幅度,很奇怪,她的难过,他有怜惜,却已无法感同身受。
“夏沫萱,我们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