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绷着一张小脸,过分紧张模样的安然,陆方池胡须下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继而一本正经道,
“原是住在阳谷县的,后来家父改做起小买卖,举家就搬迁到了越城。”
几人正说着,王氏打外面推门而入,将已经沏好的茶端了进来。
陆方池被打断,礼貌接过茶杯。
他护着安逸赶了一路,都不曾好好歇息,像样的水也不曾好好喝过一口,索性不再说话,端着茶杯慢饮起来。
一抬头,却见安然那双莹润的杏眸都不曾从自己身上挪开,显然还是对他充满防备。
陆方池不由轻轻挑眉,随手将茶杯搁置在身侧方几上,才继续道,“在去越城之前,曾听过半年安先生的课,时间不长,倒也受益匪浅。”
他的话真假掺半,但真要是追根揭底,倒也说得过去。
那年他十五岁,本早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纪,每日见自家兄长往来书塾,父亲却提也不提让他进学的事。
他只想着,上书塾要交束脩给先生,兄长已然要交一份,再出一份家中恐不能负担,便也就绝口不提。
只每日跟在兄长后面,到了书塾也不敢进门,只躲在窗外面偷听。,这一听就是半年之久。
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不曾被书塾里先生发现,却没想到在他兄长辞别先生的最后一堂课后,先生将其叫到跟前又细细交代一番。
陆方池这才知道,根本不是他躲得隐秘,而是先生早已经发现他,却并未声张,反而教书时的声音大了许多,好叫他这个门外的学生也能听得清楚。
当时,他年幼的心除了震惊之外,便是深深的感激和钦佩。
当多年后听闻先生已过世的消息,心中不禁感慨,这样的好先生竟不能久活于世,过早驾鹤西归,当真可惜。
而这位先生正是安然的父亲。
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在没有束缚下,也并不是时时都能专心听讲,有时也会偷偷溜到书塾后院去看花掏鸟窝。
在那里,陆方池头一次见到了安然。
他不懂得一见倾心,却只觉得在看到女孩的那一刻,整颗心都怦怦跳得猛烈,日夜牵绊。
最后从兄长口中却得知,那是书塾先生的幺女,但早已经定好人家,为此,陆方池不免心中狠狠落寞一阵。
后来陆家举家搬去越城,这件事便也就被他压在心底,但却从未忘记。
安然听着陆方池的解释,又瞧着这人神态自若的模样,并不像在撒谎。
无奈垂头暗道:如今父亲已然不在,家中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让人惦记,瞧着也并无攀关系的意图,不过是一场巧合下的相助。
不禁在心中苦笑,当真是最近忧心太重,变得爱胡思乱想。转而看向陆方池的眼神已经变得柔和不少。
陆方池感受到安然情绪明显的变化,面上表情也随之温和起来,只是大半张脸在络腮胡子的遮挡下,外人也瞧不出他表情有什么变化。
王氏上过茶后就留在了房里,一双滴溜溜的眼珠不住在陆方池身上打转。
趁着几人都不再说话的空档,接过话茬,带着些许谄媚问道,“想来陆兄弟现而今定是随父经商了?”
经商的,多半都是很有家底的!
“并未,家中商铺父亲多交由兄长经营。”
陆方池直言不讳,眸光却格外深沉。
他说完拿起茶杯慢饮起来,茶杯中缓缓晕开的雾气,浸润着他的眼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氏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只讪讪点头。
历来家业都是交由嫡长子继承,也没什么好唏嘘的,接着又契而不舍问道,“那陆兄弟如今做些什么营生养家?”
陆方池这回倒是笑了,“养家?在下并未成亲,家中也无需我来经营,故而一人吃饱便可。”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应该早已经娶亲成家,王氏权当是闲话家常,却不料对方给出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不禁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在心底暗暗犯起嘀咕,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不然怎么会都这个年岁了,家业沾不上边,连媳妇也没娶上。
顿时心底泛起一丝不屑,只干笑两声找补道,“哎呀~没成亲倒也无妨,想是陆兄弟的姻缘还未到。”
指尖缓缓摩挲着茶杯的边缘,陆方池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安然姝丽的面容,十分配合道,“嫂嫂说的是。”
说完他倏然站起身,随意理了理身上半旧短衫,朗声说道,“在下还有些私事在身上,要先行一步,就不多叨扰了。”
他起身突然,安逸赶忙道,“还未多谢你相救之恩,怎就这样急着走呢?”
说完急急拍了拍身边的王氏,眼神示意将人留下,王氏却白了安逸一眼,将身子故意扭到一边,不做理会。
安然见此,越发觉得这个嫂嫂实在太过势利,怎么说也是客人,又是对兄长施以援手的人,怎可如此怠慢人家。
顺着安逸的话说道,“是呀,陆大哥,在这儿吃了便饭再走也不迟呀!”
说完安然才觉有些不妥,这样的话实在不该她说,便迅速低下头去,不敢看向对方。
陆方池站在安然的对面,他身姿高大挺拔,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孩,沉默一瞬,缓声道,“改日吧,今日在下确是有事在身,留步。”
说罢,他长腿一迈,大步向外走去。
王氏这才起身跟着出去,站在房檐下,装模作样,提高嗓门,“陆兄弟慢走呀,有空再来啊~嫂子一定好好招待你~”
明白人都能听出来,王氏不过是做做样子,假装客气一下。
却不料,陆方池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抱拳道,“嫂嫂如此盛情难却,在下若说不来便是不识抬举。”
他停顿下来,笑得很是真诚,“那便后日,后日在下一定来!”
‘一定’两个字他还故意加重语气,以表明他认真的态度。
“呃?啊!……”
王氏显然始料未及,一时目瞪口呆,当场愣怔在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时,陆方池人已经到了院门外,只留下他身后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