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杜夏春努力简单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准备着手撰写西官镇市委研究室所需要的关于西张村精神文明建设的典型材料。杜夏春原本其实不需要亲自来写这份材料的,然而西官镇报了几次都未能写出令人满意的内容。这种材料着实非常难写,只因当中涵盖了太多繁杂的事项,完全不像其他方面的材料。
比如农村经济方面的材料,可以描述人们在艰苦的条件下打了多少口井,开垦了多少荒地,修整了多少荒芜之处,修建了多少道路,挖掘了多少水渠以及种植多少面积苹果树,带来了多少好处。至于具体的操作过程,可以尽情想象:数九寒天,冰天雪地,某某镇长身先士卒,某某书记率先垂范,诸如此类的描述都能够进行书写。有具体的数字,有生动的例子,这样的材料撰写出来会显得格外生动。
但精神文明方面则不然,数字难以凭空创造。至于如何去做思想工作,怎样去提高农民的素质,这是比较复杂的问题,着实不容易写清楚。总不能全篇都写“在某某的说服教育下”“在某某的启发感染下”。如果没有实际的例子,只是一些空洞的豪言壮语,那么这份材料就难以写好,内容也会显得不够充实,上面定然不会满意。
为此,杜夏春多次找到村支部书记,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在我们村干部的带动下,争吵打闹少了,骂人的情况少了。因为我们经常做具体的思想工作,不孝顺公婆的人也少了。”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具体深入地阐述,说了很久也无法清晰有条理地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杜夏春正满心忧虑着,忽然听到门轻轻响了两下,他起身打开门,孟香然笑吟吟地闪了进来。大家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加上一起出行的机会颇多,杜夏春和孟香然 已经相当熟悉了。但她此番前来自己的宿舍,还是让杜夏春略感惊讶,说道:“怎么会是你?”
孟香然 回应道:“为什么不能是我?难道不允许我向杜大秘书汇报工作吗?”
杜夏春说道:“别开玩笑啦。”
孟香然接着说:“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是来汇报工作的。”说着,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随后粗声粗气地讲道:“杜秘书,明天给我派辆车,我要去西咸市游玩。”
杜夏春瞧着她那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孟香然 却没有笑,依旧严肃地说道:“你笑什么?我讲的可是正经话。”
杜夏春笑着说:“好啦,别闹了!说实话,你是真心想去西咸还是假意想去西咸?”
孟香然 回答:“说实话怎样?说谎又怎样?”
杜夏春说:“说实话的话,我可能会心一软,让你搭车;要是说谎,搭车没门,我会告诉司机不让他拉你。”
孟香然 说:“谁要你心软?你以为司机会听你的?没你我就不能坐公交吗?我这是给你个人情,我也不是白坐,瞧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浅黄色的羊毛手套。杜夏春看着那手套,做工极为精致,显然是手工编织的,故意问道:“这是为何?”
孟香然 说:“真是够傻的,还装糊涂。给你的!看看你戴的那手套成啥样了。”说着就把手套递了过来。
“给我的?你可很少这么贴心。不过,咱们都是劳动人民出身,破了的东西总是敝帚自珍。这手套,你还是另送他人吧。”杜夏春故意逗她。
孟香然 急了,说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别人盼着我给我还不给呢!行!你不要,我把它烧了。”说着,拿起桌上的火柴就要划。
杜夏春见她真的着急了,赶忙抢过手套:“谁说不要,有人送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我没那么傻,刚才是逗你玩儿呢。”
孟香然 嘴里嘟囔着:“你觉得自己还不够傻吗?哼!送你东西还装模作样,以后再也不……”
杜夏春说:“好啦,我这不是已经要了嘛?”
孟香然 说:“要得这么勉强,好像是我求着你要似的。”
杜夏春说:“那,你说怎么办?”
孟香然 说:“你真想赎罪吗?”
杜夏春说:“那还用问吗?”
孟香然 说:“那,你明天陪我去西咸。”
杜夏春稍作思考,明天是星期天,王书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看来和王雪艳的约会是去不成了,于是顺口说道:“好吧,我陪你去。”
孟香然 压根没想到杜夏春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你可不准耍赖,来,咱们拉勾。”杜夏春望着孟香然灿烂如花的笑容,还有那因兴奋而熠熠生辉的眼睛,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也忍不住微微一笑,伸出了手指。
第二天清晨,杜夏春依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孟香然 的宿舍,准备出发。可他上去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门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心里暗想:“这个疯丫头,也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了。”眼看时间所剩无几,他想着得先和司机一起出发。
当汽车即将从西淳县拐出去时,杜夏春突然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朝车上摆手,不是孟香然 还能是谁!他心中一阵欣喜,赶忙让司机停车。车刚一停稳,孟香然 就猛地钻了进来,身后仿佛还有人在追赶。
杜夏春觉得十分奇怪,问道:“你这是搞的什么鬼?神出鬼没的。”
孟香然 回道:“谁搞鬼啦?明明是你搞鬼,提前开车,想把我甩掉,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在这儿等着,不然你的小算盘就得逞了。”
杜夏春说:“别狡辩了行不?谁提前开车了,说十点就是十点。”
孟香然 说:“对呀?说的十点,你为啥九点六十就开?”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车内弥漫开来。
杜夏春笑了。
司机也笑了。
他们早上把王副书记送回了家,王副书记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走,执意要留杜夏春和孟香然 吃饭。杜夏春见王副书记挽留得极为热情,也就客随主便。这顿午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孟香然 还想逛逛街。杜夏春担心县里有事王书记找不到他,坚决要回去。孟香然 不依,杜夏春无奈只好回去。
他们的车来到西淳酒店,再往东拐就是县委。车来到拐角处,突然听到孟香然大喊道:“坏了!坏了!”
杜夏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忙问道:“坏了什么?”
孟香然 说:“我碰到王书记了。”
杜夏春说:“看到王书记怎么就坏了?”
孟香然 说:“我今天早上跟王书记说我要去背山。王书记说你要去接王秘书,让我坐你的车。当时我说坐公交车就行。现在他看到我在你的车里,这不就坏了吗?”
杜夏春说道:“你为何要骗他?直接说我们一起去的不就行了。”
孟香然回应道:“你不懂的,我这是为你着想。”说着,她的脸上瞬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那原本娇嫩的面庞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霾。
杜夏春着实困惑不已,但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孟香然 似乎在竭力隐藏着某些东西。对于沙丽丽这种性格的人而言,如果遇上了困难,那必定是极为隐秘之事,所以杜如春便不再追问了。
孟香然 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对杜如春说道:“好吧,如果王书记询问你今日所发生之事,你就说我在县里的汽车站等车,正巧碰到你开车经过,就把我捎上了。”随后她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道:“你也得这么说,求求你了。”
司机还未回答,杜夏春便抢先说道:“你为何要撒谎?况且,王书记等着处理那么多事务,他哪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孟香然 幽幽地说道:“你以为书记都那么好糊弄吗?”
司机笑了,那笑容十分怪异。
孟香然所隐瞒的事情必然与王书记有关,杜夏春暗自思忖着。
杜夏春心里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车子继续朝着县委驶去,车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回到县委后,杜夏春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琢磨孟香然 的奇怪举动和她说的那些话。而孟香然 也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尽量避免与杜夏春有过多的眼神交流。
临近下班的时候,王书记把杜夏春叫到了办公室。杜夏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书记真的要问今天的事?”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书记的办公室。
王书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提及今天的事情,只是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任务。杜夏春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可他知道,王书记喜欢孟香然已经不是秘密了,县委大院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