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景宸还未踏入宫门,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柳枝跪在一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娘娘……您这是何苦啊。”
宋婉凝冲她莞尔一笑“ 下月便是太后寿诞,我听闻以鲜血抄写的经文最为虔诚,可替人消灾祈福。”
柳枝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娘娘对陛下和太后的一片赤诚之心,奴婢都看在眼里,可您也不该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您要是要用血,用奴婢的,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宋婉凝沉默了会,语气中带着忧愁。
“此事须得我亲力亲为,方能显示我的诚意,陛下与太后母子情深,我既为贵妃,自当为陛下分忧,为太后尽孝。”
墨景宸站在廊下没动,静静看着。
本是娇艳如花的女子,该被他捧在手心呵护,如今却为了他,忍受这般苦楚。
这个傻子。
墨景宸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迈步走进屋内。
柳枝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跪地哀嚎“ 陛下,您快劝劝娘娘吧,用奴婢的血,奴婢皮糙肉厚不碍事的,可别让娘娘折磨自己了。”
手指上还沾染着血迹,旁边放着的经书上,那暗红色的字迹触目惊心。
墨景宸心疼不已,一把将宋婉凝抱起,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这般伤害自己?”
宋婉凝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墨景宸怀里,柔声道“以前是阿凝不懂事惹的太后不悦,唯有以此方式,才能向太后表明阿凝悔过之心。”
她伸手,摸了摸墨景宸的眉心“宸哥哥莫要生气了。”
柳枝拱身识趣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关上殿门。
殿内。
墨景宸眼中满是疼惜。
“母后那里,朕自会去说,这些劳什子东西不许再抄了。”
宋婉凝早不想抄了。
武功被废后,她的右手早已不如从前灵活,每一次抄写经文都像是一场酷刑。
一点点血便换来墨景宸的心疼与怜惜,这血流的很值。
“伤口在哪?让朕看看。”
宋婉凝伸出左手,五指张开,那纤细的手指好些个针眼,有的还隐隐渗着血丝。
“ 宋婉凝。”
墨景宸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连名带姓地叫她,眼神中燃烧着怒火,又夹杂着深深的心疼。
“ 你是不是要气死朕。”
宋婉凝睫毛微颤,挑了一下秀眉去牵他的手。
“别碰朕。”他故意冷着她,语气冰冷。
嘴上说别碰,可手却没有丝毫要挣脱的意思。
宋婉凝仰头看他“ 陛下牵着就不疼了。”
可怜兮兮的咬着唇,水雾朦胧的眸子干净到诱人,墨景宸心中一软,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太医开了药,墨景宸亲自为她涂抹。
这安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为精湛之人,且为人机敏谨慎,一直以来都是宋婉凝暗中拉拢的对象。
此次前来诊治,自然也是尽心尽力。
太医在一旁轻声说道:“陛下,娘娘指头伤不出三日便可痊愈,但这腿伤……怕是有些棘手。
这腿伤由来已久,娘娘似乎一直强忍着未加重视,如今已然伤及筋骨,若不好生调养医治,恐会落下终身的病根。”
墨景宸眸色顿时凌厉起来“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治好贵妃的伤,即日起你便为太医院之首,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只管去取,太医院所有的资源皆可调用,若治不好贵妃,提头来见。”
安太医等的就是这句话。
连忙跪地,怯怯道。
“臣,遵旨。”
苏全德敲了敲门“ 陛下,谢大人有要事启奏。”
墨景宸看了一眼宋婉凝“ 朕晚些过来陪你。”
听到这话,宋婉凝道“ 国事要紧,陛下且去忙吧。”
墨景宸微微颔首,转身欲走之际,目光落在了那几张宋婉凝用血抄写的经文上。
走上前,将这些经文也一并带走。
墨景宸离开后,宋婉凝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
柳枝低声道“娘娘,奴婢近日没瞧见听荷 。”
宋婉凝语气很淡“ 你若还能瞧见,本宫这血便白流了。”
说罢,看了一眼安太医“安太医如今为太医院之首,是否也该兑现对本宫的承诺。”
安太医连忙跪地。
“臣唯娘娘马首是瞻,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办事。”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谢知许汇报完军国大事后,正欲告退。
墨景宸敲了敲桌子,突然开口:“你难得进宫一趟,来,陪朕再下一盘。”
他是臣子也是墨景宸幼时的玩伴。
谢知许微微一愣,随即恭敬道:“臣遵旨。”
两人在棋盘前坐下,墨景宸执黑子,谢知许执白子,墨景宸率先落子,谢知许小心应对。
他处处避让,每一步棋都斟酌再三,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从前的他可不是这般。
几手棋过后,墨景宸明白了什么,微微眯起眼“你还在怪朕为你赐婚?”
谢知许手中的棋子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落下一子,沉声道:“臣不敢。”
墨景宸抬眸正视谢知许,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朕知你与柔嘉两情相悦,但她身为公主,和亲是她的使命,初瑶虽说任性了些,但本性不坏,且才情容貌皆是上乘,朕相信,假以时日,你会发现她的好。”
初瑶是嫡公主也是墨景宸一母同胞的妹妹。
太后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和亲,得知初瑶心仪谢知许已久,便想让初瑶下嫁于谢知许,让柔嘉替她远去突厥和亲。
谢知许眼里的情绪几经变化。
落下一枚白子,亦抬眸过来,淡淡笑着“ 陛下,臣赢了。 ”
墨景宸看着棋盘,微微怔了怔。
以退为进,声东击西,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策略在棋盘之上被谢知许运用得淋漓尽致。
墨景宸爽朗一笑“你这棋艺越发精进了,这一局,朕输得心服口服。”
谢知许微微低头:“陛下过奖,臣只是侥幸而已。”他顿了顿,又道。
“陛下才是那个执棋者。”
他是执棋者,掌管生杀大权,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如同蝼蚁,没有置喙的余地。
无论曾经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玩耍、争论,如今他是君,他是臣。
他们便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亲密。
闻言,墨景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退下吧。”
谢知许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墨景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案几上那几张血写的经书上。
沉吟片刻,随后起身。